有一天你老了,老态龙钟,像一个废物,荣光不在,颠三倒四,会被嫌弃吗?想想你们家七十岁上的老人,邋里邋遢,吃饭掉东西,叫青春欢畅的风会吹出像蛤蟆尿一样的眼泪来,就手抹在衣服和各种可能的地方,你会说什么呢?喊:“别到处擦,你怎么了?桌上有抽纸啊。…”叫:“老天,你往哪儿抹鼻涕?”这个老人,可能就是有一天的你。在青春灿烂的时光里,你会否认你老去也不会成为这种样子,有一天你老了,你就会明白,你和他们一样,衰老的大脑就像一双松垮了的破鞋,跟不上脚了。
柱子妈妈就是,穿着破烂的衣衫,拒绝穿衣橱里崭新的衣服,说:“不要,这个就挺好。…”她展示她的破衣服,看上去相当满意。老人的顽固叫你厌恶,又毫无办法。
柱子太太桃子说:“算了,叫她穿着吧。”桃子不想柱子生气,柱子看见的是别的,那些逝去的岁月,那个拎着柱子的手,穿过大街的光鲜的妈妈没了,在记忆里不可思议地远去了。岁月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变成了鬼,总飘忽在不远的地方,这叫柱子忧伤。在某个年纪,你无法理解生物学上的老去给人带来的改变,像干涸的花,阳光雨露也不会叫它们再绽放了。
桃子很诡谲,和柱子说:“妈好像精神有点儿问题了。”柱子很爱桃子,这是柱子这辈子干的几件大事儿之一:找到个喜欢的姑娘,爱她一辈子。柱子还是不喜欢桃子的话,说:“可能有点儿,老了嘛。”桃子不全信,柱子疲倦和不喜欢这个话题的样子,叫桃子没再说下去。桃子说的其实柱子都知道,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柱子妈把柱子从单位的大楼里叫下来,发生了一件足以机密的事儿,说:“梅子要调北京部里了,我得跟她一起去北京了照顾下。…”柱子立刻就变成了德国纳粹,柱子妈成了犹太妇女。柱子的秉性出来了,喊叫道:“你胡说什么啊?…”
柱子妈并不在乎,她这辈子不把世面当成什么,可她见过,她说了柱子妹妹的关系人,和柱子妹妹所在的单位,逻辑上都很贴切。柱子肯定这是胡说八道,一个普通的干部,调进部委,那得是谁家呀?柱子不信,柱子妈叨叨着走了。她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穿越城市的街道,就为了和柱子说这件事儿,碰上了“德国”人,她又回去了。
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叫柱子无助又忧伤,柱子知道出问题了,应该和颜悦色地劝慰,可用道理说服柱子妈很难,柱子和妈秉性一样,骨子里执拗。柱子妈不喊叫,待人和蔼,一个外卖小孩轧了柱子妈妈的脚,吓哭了,柱子妈说:“没事儿,奶奶不会讹你。你走吧,走吧。…”外卖小孩走了,柱子妈的脚肿了三个月。柱子两个妹妹樱子和梅子大发雷霆,柱子妈不以为意,说:“刚进城的农村小孩,都吓哭了。我还能赖上人家,不就是钱的事儿吗?还能怎么样啊。…”善良、嘴严,柱子妈具备了一个当下社会的人最基本的优良素质。桃子大笑,说:“太有意思了。…”
柱子妈杜撰的梅子的故事叫柱子不安。桃子主张去医院看看,好像应该是这样,做到很难,柱子妈会拒绝。柱子跟樱子和梅子说了,她们怀疑柱子的推测。在她们看来,上了年纪,糊涂是难免的,这和神经不好是两回事儿。柱子求助了另一个人,父亲,他是柱子继父,最初他娶的是柱子小姨妈,樱子两岁,柱子小姨妈病逝了,亲戚撮合,最终柱子妈和妹夫重新组成了家庭。
柱子继父应该是柱子们这个社会价值观范畴的好人:正派、不贪腐。柱子妈和继父结婚时柱子七岁了,在北方冬季白雪皑皑的城市。柱子妈说:“咱们去看有海的城市好不好?”柱子有点儿惆怅,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初柱子妈拒绝了亲戚的提议。柱子姥姥活着时反对小姨妈的婚事,不希望她在遥远的异地开始新生活。柱子姥姥是个很神的人,她坚信可以罩住儿女在她身边幸福的生活。姥姥姊妹五个,是有名的五朵金花。四朵追求自己的幸福,嫁给天津和上海的资本家。柱子姥姥拒绝了她们的选择。后来的历史证明柱子姥姥是对的。她们在劳动改造时,柱子姥姥是新社会的主人。柱子姨妈像柱子姥姥一样:嫁给自己选择的人。
有些事儿可能孙悟空知道,柱子没法说姨妈的选择对错。后来看是错了,三十岁不到就死于肾炎。那是生活低标准的年代,这个病需要较好的营养。柱子继父不是爱情的杀手,却是婚姻的杀手,他脾气暴躁,夫妻矛盾喜欢动手,姨妈病了后他为了自己方便,把柱子姨妈和孩子送回了生活更困苦的乡下。婆媳又不和,加上营养不良,姨妈肾炎迅速转成了尿毒症,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离开了。那天柱子和妈刚好从北方赶过来,见了姨妈一面。姨妈眼睛上裹着纱布,已经看不见。柱子蹲在门口哭泣,六岁半,更多是吓得,不是忧伤。
柱子妈一开始拒绝柱子继父的求婚,皆是因为这个。揪柱子妈妈心的东西也很多,樱子太小,落到后妈手里的各种可怕的传说太多,柱子妈最终软化了,也可能是命。七岁,已经到了开始知道这个世界的年纪。姥姥在柱子五岁时走了。在白雪皑皑的森林边上,一群人在安葬姥姥。一个小男孩在几十米外的倒伏的树干上坐着哭泣,这个小孩就是柱子。姥姥不在了,不能再罩妈妈和柱子,柱子妈说:“那是个有海的城市,你可以去坐船了。…”这些描述不打动柱子,他熟悉的一切都要没了:小伙伴、带不走的鸡鸡和猫猫,柱子到角落里去缀泣。最终,还是到了新家。
日子大多数时候过得去。柱子爸的秉性不知道关心人,他没做错什么就觉得够了,夫妻矛盾发生时喜欢挥舞拳头,柱子妈阻止了这一点,找柱子继父的领导,也不全管用。在来继父家前,柱子和妈妈在一起度过了七年,三岁柱子就记事儿了,对妈的伤害在柱子哪儿聚集成了仇恨,九岁那年柱子做了自己的决定:杀了继父。继父和柱子妈撕扯时,柱子像座山雕爷爷的手下,拿菜刀过去了。这一幕把柱子妈和继父都震撼了,一个九岁的男孩,高举菜刀,眼含泪水要杀人的样子足以震憾世界。
应该过了许久,才弥合了柱子高举菜刀形成的芥蒂。柱子和继父的关系,没有其它矛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说你早干活,是那些困苦的岁月叫你过早懂得了生活的艰辛。要是叫柱子简单地说父亲是什么,柱子对父亲这个词没有概念,这足以说明了柱子对继父内心的疏远。柱子找了继父说:“我妈好像大脑出现问题了。…”做为丈夫的继父好像很错愕,不知道怎么应答,说:“那我注意点儿。…”
不久后的一天,柱子继父打了电话,说柱子妈可能走了。柱子们跑回家,继父拿出个纸条来,上头写着:“我出门去了。”接下来的一幕叫人目瞪口呆,当时是秋天,柱子妈橱柜里的衣服都没了。想像不出柱子妈怎么拿得动这么多的东西。梅子哭了,和樱子跑出去找人。柱子联系相关部门,确认汽车和火车都没有柱子妈的名字出现。找不到妈,黑夜变得漫长不堪,一想到母亲会在夜里被冻坏,柱子就控制不住泪水。
桃子和柱子形影不离。内心煎熬厉害时,柱子话很少了。柱子想起了妈离家前做的事儿,在过去的一年里柱子们做街市的作坊做了很多被褥,最初是不愿意接受,后来只能大发雷霆。柱子妈打的电话只要口气讪讪地,就一定是又做了被褥。柱子不仅仅是德国人,而是希特勒在战败后的狂怒:“你要干什么呀?你做的被子到我死都盖不了!…”柱子妈说:“好好好。…”暴怒后柱子又愧疚。桃子说:“你妈是怎么想的?”柱子哪知道柱子妈是怎么想,柱子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钱可以买到的成品,不需要费这事儿。过些天柱子妈又打电话。暴怒后的愧疚叫柱子妥协,就开车去拉被子。柱子被五床被子、数床褥子搞得满头是汗时,愠怒变成诅咒的话又跑出来了。柱子妈仍旧是讪讪地,说不做了不做了。过后她又做。桃子也懵,说:“你妈为什么老是做被呢?”床下、橱柜和飘窗都是被褥,桃子好像不知道怎么办了。
母亲出走下落不明了,七十多岁了,各种可能的念头冒出来,没有一个是好的。好消息还是来了,梅子接到了柱子妈的电话,她去柱子和她生活到七岁的那个城市了。柱子妈不是坐火车,是乘飞机去的。先到了省会,又改成火车去那个她度过了青春岁月的城市。柱子妈应该有很多回忆留在那儿了:她的第一个婚礼,柱子迷一样从未见过就消失了的生父。
在电话里柱子妈拒绝回来,说她要给柱子姥姥把坟修一下,说:“坟塌了,有个洞,能看见骨头。…”梅子叫柱子别管了,她飞过去。当天下午梅子就飞走了。转天上午梅子找到柱子妈了,她住在一个小旅馆里。梅子给换了大些的旅馆。柱子妈还是拒绝回来。梅子联系了柱子舅舅,舅舅那边对柱子母亲的说法很惊骇,坟是两年前修缮的,他们时常去祭奠。
柱子舅舅的孩子把柱子妈去住了。梅子陪柱子妈住了数天回来了。梅子说住几天妈就回来。后来的情况变得诡谲了,柱子妈在夜里自己离开了。入睡前她把门用椅子挡住,说:“有魔鬼。…”舅舅的孩子说柱子妈说的魔鬼是柱子爸。早上,柱子妈不见了。这消息把柱子从仲夏扔进了寒冬。好在梅子给柱子妈买了部手机,电话总算打通了。她不说置身之所。梅子心大,她不觉得有什么,坚信柱子妈就回来了。梅子还说了件事儿,柱子妈拿的行李可能还有钱,被火车站假冒“小红帽”服务队骗走了。柱子愕然又不奇怪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退休后的十多年里,柱子妈依旧坚信到处是好人,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人狼莫辨了。
过了两天柱子接到北方派出所的电话时血液都凝固了,一个女所长说他们所上午来了一个老太太报案,说她住的旅馆楼下轿车里的人在监视她。他们看出柱子母亲有些异常,从手机里调出电话,回拨过来问问。柱子说了柱子母亲的情况,请求她帮忙照应一下,下午柱子和梅子飞过去。桃子要陪柱子,柱子害怕坐飞机。桃子说:“我要去。…”在一个小旅馆里,柱子母亲一个人在屋里,表情木僵,看见柱子他们说:“快关上门,眼下风声很紧。…”
桃子过后说:“妈干过什么啊?”桃子是不是指特务柱子不确定,柱子妈干过类似于特工的活,五十年代,公安在追缉一个漏网的当地土匪副司令,怀疑柱子妈单位一个女孩的父亲有嫌疑。女孩和柱子妈要好。组织上确认柱子母亲值得信任,就给排了任务:接近女孩的家人。半年后柱子妈完成了任务,女孩的父亲确系是那个副司令。
小时候柱子觉得柱子妈是英雄,大了柱子就不这么看了,有一次说起这事儿,柱子说柱子妈出卖了她最好的朋友。柱子妈看法迥异,说:“胡说八道。她父亲是土匪,土匪害了多少人?”土匪未必就害人,他只是想这样隐姓埋名度过自己的一生。柱子妈是单位重点培养的对相,要不是柱子继父,柱子妈至少官至局级。辗转后,柱子们总算把母亲接回来了。一路上都是叫人焦虑不安的事儿。柱子妈拒绝坐火车,怕拉她回家。柱子他们包了出租,柱子时常流露的不满和训斥改变了柱子的身份,柱子妈说:“他是魔鬼,不许上车!…”只好包了两辆出租去省城换成飞机。长大后柱子家属于下中产阶级,没有上千万的钱,也不缺钱。桃子是世界级公司中层,工作需要,先赶回去了。
柱子那天大哭了一场,有童年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不确定的未来,眼下的困境,把柱子变回了那个小男孩了。
登机变得很艰难,如果柱子母亲拒绝登机,吵闹起来,很难被允许通过安检。这次柱子们一路碰到了好人,机场的人得知柱子母亲丢了东西,受了刺激,叫柱子们领用了轮椅,从特殊通道登机了。飞机将要起飞了,柱子母亲又要解手,东航的安全员叫乘务打开厕所,说:“抓紧。”一腔愁绪柱子们总算落地了。梅子联系了精神卫生医院,托了一位领导朋友,总算住进去了。最初的检查很快就确诊了:精神分裂。脑电分析的检查很诡异,测出了在过去的半年里某一天发生了对柱子母亲影响极大的事儿。柱子找了继父,很难说是什么原因,继父承认了检测出的那个日子发生的事儿:退休后柱子母亲总愿意跟柱子继父一起活动,继父又不愿意,他们发生了争吵。继父动了手,打得柱子七十多的母亲到处跑,喊救命。柱子听了,无助地看着墙壁,不知道说什么。柱子说:“这么大年纪,你怎么还动手。…”继父这人永远是自己正确,他强调说他被气坏了。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柱子母亲头疼脑热时,继父也没给他做过一顿饭,没有过嘘寒问暖,好像感冒是常态,大家都感冒。柱子母亲把四个孩子养大,在他艰难困苦的时候,把他所欠下的饥荒全部换清了。柱子继父觉得既然是一家人,做这些都是应该的。碰上了一个不知道感恩的人,你的世界就会这样展现。
柱子母亲在精神卫生医院住了三个月的双人间,大多数房间六个到十个人。考虑出院时,柱子母亲拒绝回家,柱子和桃子租了房子,给柱子母亲雇佣了一个白天的保姆。晚上柱子、梅子每人一周陪柱子母亲过夜。那段时间,柱子母亲好了一般。柱子继父对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忌惮:他被忽视了。长远看,柱子妈似乎也不能老这样生活。柱子们辗转地旁敲侧击,柱子妈答应和柱子继父、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这可能是个糟糕的开始,当时柱子和妹妹们觉得很美好,往昔的快乐好像回来了。柱子找了主治大夫,她说很难永远好,会有反复。那些镇静神经的药会在以后对脑细胞有伤害。柱子妈搬回去了,最初一切都没有浮现,普通平静的日子又开始了。节假日大家一起聚聚,平时各忙各的。每周回家时看见母亲健康的日子幸福变成一种岁月的轻快又回来了。柱子妈开始操心两件事儿:柱子和桃子生个小孩,梅子找对相结婚。柱子们都有各自的想法,就搪塞了,老人不厌其烦的叨叨叫人生气。
一年后柱子母亲突然不用手机了,柱子们当时都不知道这是大脑下降的一个次级的开始。柱子母亲开始健忘,常说起久远的事儿。每年体检一次,柱子妈的身体还算好,没有显著的问题。最后一次体检一个数据引起柱子的怀疑:营养不良。这叫人震惊,鱼肉和大虾每周都买回去,大夫的意思一个是饮食结构,一个是吸收不好。后者柱子母亲不存在。问题很快就明了了,罪魁祸首是柱子继父,他担心自己血脂高,在柱子们重返家庭后他开始做饭,那些饭菜都按照他个人的意思做,缺少油脂。油脂是大脑的润滑剂。
柱子和梅子考虑叫柱子母亲出来,租个住处,雇佣个保姆,或者不出来,找一个上门做饭的。前者柱子母亲拒绝,后者柱子父亲拒绝。柱子继父没有利用权力获取额外的东西,对自己人的节俭又达到了贪婪的程度,他不承认这点,又拒绝别人拿这些支出,说:“不需要。”
争吵难免,日子还是这么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柱子们发现母亲肋骨的皮肤已经出现溃烂了,血肉模糊。营养不良导致的免疫力底下叫她患上了疱疹,剧烈疼痛时柱子母亲把皮肤抓扯的血肉模糊,感染了。
精神问题,和柱子母亲秉性的坚强,叫她不以为意。梅子不干了,把柱子妈接到她的住处去治疗。柱子父亲很不愿意这样,柱子站在梅子一边,说:“要是你对妈关心一点儿,这样状态你怎么会不知道?”柱子遏制着内心的愤怒。柱子继父后来说,他很愿意每天玩过回家,看见窗户上的灯光。柱子应该离家人回家的那种温暖,柱子继父的这种渴望却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上,一个心里只装着自己的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柱子母亲开始变得很糊涂了,那些服用过的精神类的药物蚕食了她的脑细胞,大脑像被剪辑坏了的电影片子,有些片段永远丢失了。她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什么地方,藏匿东西,把衣服叠压到褥子下,床铺像一座山,谁也不许动。
梅子出差,母亲就到柱子们家来。柱子很想善待母亲,结果每次都要面临战争。柱子母亲不会用抽水马桶了,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总记不住,用脸盆接水从马桶时,粪便会喷溅出来。桃子发现斑斑点点的东西,还有臭味。桃子说:“粑粑。…”毫无疑问,这叫柱子很愤怒。柱子母亲坚决不承认是她上的厕所。柱子妈谎话连篇,否认一切她做过的事儿。喜欢看有小孩的电视节目,看时每次都要说话,说某个小孩多好玩。柱子的钥匙和手机转眼没了,问柱子妈时她懵懵地,在褥子底下找出来时又一口否认是她放的。柱子喊叫:“家里只有你和我,那是鬼放的啊?”柱子妈说:“那就是鬼放的。...”这种争斗无休无止,叫人精疲力竭。每次喊叫后柱子都愧疚,发誓不吱声,等妈又搞出一些叫你控制不住的事儿时,喊叫又开始了。半夜柱子妈总要检查她卧室的门,用各种可能的东西把门顶住。柱子担心有什么事儿进不去,愤怒就来了。
桃子很懂事儿,从不反对柱子母亲来住,她受不了的是柱子被激怒发出的喊叫,说:“你要这样就别叫妈来了!”夜深人静,柱子很想就此死去,那就解脱了。柱子母亲的秉性很坚强,被柱子数落,她能感觉到,说她要去“马家营子”回家,那是柱子记忆里不曾存在的地方,可能柱子母亲是在哪儿出生的。退休前,柱子目前回过久别的老家,一个大领导派车和司机拉了一车东西,送柱子母亲回去。柱子妈那会儿没有精神问题,回来后她说:“很多人都不在了。…”
梅子也叫柱子担心,柱子母亲这样天长地久地住下去,她会很累。梅子态度鲜明,拒绝柱子妈回家。如此柱子每周回去给柱子继父送一次吃的。樱子靠柱子父亲近些。过了八十七岁,柱子继父也出现了问题,他的玩伴不断地和这个世界告别,他就开始想下一个轮到他了。由此他想象出很多自己的疾病,一年要住三次院,并没什么大问题,每次都叫医院驱赶回来。
岁月久远,这样的生活渐渐地叫你对父母的爱在焦灼的心态下生出了距离。爱可能依旧,走近了,就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焦虑中。小时候柱子不能相信没有妈妈了会怎么样,柱子愿意和妈妈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躺在妈妈的身边,什么也不怕,永远不怕。现在妈妈老了,又糊涂了,焦灼就会像鞭子一样抽打你。柱子有一个魔法,柱子妈妈至少会活到九十九岁。有时候柱子会想,叫他离开吧。柱子母亲站在窗前用迷离的目光看外头街景时的样子真叫柱子心碎。不久前的一天,在街上,一个中年男子在冲她年迈的母亲大发雷霆,路人侧目,或许会以为这是种不孝,柱子不这么看,到了某一天,爱会改变原先的样子,柱子们不知道别人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没有资格去评判。还有一个认识非常诡谲:母亲为什么要做那么多被褥,柱子懂了,那好像是母亲失意前的预感:她不久后可能不能在给孩子做什么了,而她的小孩不能冻着了,就开始做那些被褥。做了,她可能忘记了,于是又做。这个意识瞬间叫柱子眼泪充满了泪水。现在柱子想,老去的爱可能就是一种陪伴,直到世界的尽头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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