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种死法》让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美国二战后那段时期的萧条境况,社会的混乱,边缘人物的独白。以金这个妓女与侦探马修的交谈为故事的开端,在金死于非命后侦探马修的故事才正式开始。故事的开头,马修所展现出的形象是一名中年离异的酒鬼侦探,他早年做过警察,但是因误杀了一名小女孩而出现心理偏差导致辞职,后来做了侦探但是没有工作证明,单子推了的比接了的要多得多,酗酒,并因此多次进了医院,后来加入戒酒会,但坚持不了几天就又把自己喝进医院,毫无疑问,他是个又些失败的中年人形象。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对自己的一句概括,做侦探这个职业,混混日子罢了。
他真的是这样的吗?随着剧情的深入,人物的交谈,我隐隐能窥见马修灵魂深处的形态,一些尘封但又宝贵的品行。他刚开始接了金的委托,帮助她向她的皮条客传话表明自己想退出,因为金认为她的皮条客会杀了自己或者虐待自己,于是马修兜兜转转找遍全城最终找到了金的皮条客,钱斯。并完成了委托。
这是一个剧情的转折点,在金的描述中以及马修的想像中,钱斯是一名神秘多金但又无所不能的皮条客,而马修是在拳击场碰到他的,他的身边陪伴着另一名妓女。而在后来钱斯与马修的交谈中,马修(以及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皮条客。他的行头,他的打扮,他的谈吐、行事风格都不像一个皮条客,他像一个艺术家。他酷爱非洲艺术品收藏,每一件如数家珍,他会给他手底下的妓女置办公寓,缴纳水电费,为她们挑选衣服,了解她们的喜好并带她们去看电影,听音乐会,看拳击比赛…
以至于后面金被砍成肉酱,血肉模糊横尸旅馆时,马修哪怕最开始怀疑是钱斯自尊心作祟存心报复,也在后面与钱斯的交谈中打消了疑虑,他认为钱斯没有必要,在这个犯罪率极高的城市里,钱斯这样的皮条客有无数的方法让金这个城市边缘形人物死的悄无声息,而非惨绝人寰的躺在那儿并在报纸的头榜上供人议论。
马修在钱斯的委托下开始了他的侦查之旅,伴随着他的是酒瘾的反复骚扰,戒酒会的高谈阔论,每日报纸登录的各种死亡事件,警察对这座高犯罪率城市的失望,以及与各式妓女的交谈。
马修所居住的城市几乎每日都有人死于非命:邻居的狗在错误的草地上上了厕所,它的主人便被枪杀;电视里藏有炸弹,被不知情的母女捡回家,在开机的那一瞬血肉横飞;而在我看来,这座城市最无可救药的情节就是警察德金在酒馆里与马修大声的吐槽:嘿伙计,你是一个警察,你在地铁里提醒一个吸烟的家伙地铁里不允许吸烟,然后被一枪爆头,随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醒地铁上抽烟或者其他违法的家伙,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对方会不会掏出枪来把你半颗脑袋崩掉。
他说,如果法律失去维护,那么它就会失去尊严,形同虚设。
他们没有继续交谈下去,马修回了旅馆,继续他的追踪之旅,警察德金继续他的工作,挣扎在罪恶沉浮的城市中,把一个个浑球送进监狱再在几天甚至几年后再把他们放出来继续胡作非为的生活他已经过够了,但他无可奈何,政府的不作为间接助长了这座城市的犯罪率。正义得不到伸张,年少的梦想与锐气被磨平。看到德金,我会想如果马修还在干警察这一行,会不会在办案时也将受害者的现金放进口袋,然后把尸体装进裹尸袋,把遗体当成物品磕碰的拖下每一级台阶。
我很奇怪,支撑着马修尽责处理这件委托是什么,钱吗?但是他推了无数委托。与金的一夜情吗?但马修不是长期的嫖客。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问题,是什么支持着这个落魄的无证私家侦探坚持不懈的追寻这个危险的案子,为了一名妓女。
马修有一个固定的习惯,他会不定时的向教会的慈善箱里投放收入的一部分,但他几乎不去教堂听祷告,他也不会虔诚的与上帝对话。马修自己也深入的思考过:我为什么要向教会投放这些钱,教会缺钱吗?上帝缺吗?我和教会之间谁更需要救济还不一定呢。他对此行为的形容是:偷偷给上帝塞红包,好获得上帝的关照。
但真的是这样的吗?
我认为这名落魄的侦探内心深处是有他的正义的,这点正义像混了太多东西的混凝土,卡在哪儿,又像一束将灭不灭的火苗,于风中飘摇但仍然燃烧。他若是真心想远离这一切的罪恶远离着糟心的日子他大可去干点别的,而不是一名私家侦探,横亘在中间。我也在猜测他为什么不肯去办一张侦探证明,这样会方便许多,但也许只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一点的正义能够不灭,自己所坚持的能自己去掌控而非交给这个犯罪率愈来愈高的城市。一次次的酗酒入院,又一次次的被放出来,参加戒酒会后又会拐进旅馆对面的酒馆,却坐在里边喝咖啡。这有点像,明知故犯:我知道这是酒馆,我也知道我是个酗酒的人,但我偏要进去挑战挑战自己,看我能坚持几天。也许这就是马修自身心理的另一个投射,他自己也曾说过,“只要我想喝酒,那我在哪里都能够买到酒来喝”
在马修视角的带领下,我看到了纽约市里的阴暗一面,或者说是灰暗地带,马修便在这灰色地带徘徊,他清楚灰色地带的宽容性与粘稠性,他从不介意这一切,就像他坐在酒馆里喝咖啡一样,他相信自己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他没有那个想法,不然他不能那么从容的游走其中。
追寻线索的旅途中,马修与钱斯手底下的其他应召女郎交谈的情节赋予了她们色彩,她们各有自己的特性,加入应召女郎这个行业的理由也各不相同,有热衷写诗的诗人,熟读文学报告的记者,热爱运动比赛的少女…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有人去世,有人离开了这里,其中一名妓女自杀的遗书中写道:无人愿意为我一掷千金。无人愿意与我共结连理。无人愿意救我一命。我已倦于微笑。我已疲于奔命。美好时光已成过去。
也许她们只是走错了路,但她们的背景,所处的环境没有,也不会给她们全身而退的回头路,太累,太艰辛,马修游走在灰色地带,从容不迫;应召女郎们游走在灰色地带,为谋生而挣扎,稍不留神便会被毒瘾、性病、情感纠缠、金钱问题扯入黑暗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小说的末尾揭晓了杀人凶手,一个带着大砍刀的变态,而马修在最后关头克服了自己的心理恐惧扣下了扳机,制服了那个混蛋。
一个趋于平淡,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是马修扣下扳机的那一瞬,作为书外人的我巧妙的与他共情。
而结局,马修坐在戒酒会里,他不同往常的一言不发,哭着说:“我叫马修,我是一个酒鬼。”
《八百万种死法》并没有提到八百万种死法,但是他借马修之眼见证了纽约肮脏孤独的一面,他倾听了太多悲剧,见证了太多孤独,他阖上眼但又不甘心,于是尽全力的摆脱来自酒瘾的浑浑噩噩,保持清醒。
他说,我叫马修,我是个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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