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新华招待所平房的房檐上卧着一只猫。

其实昨天中午我就发现了，只不过当时没有太在意。因为现在的猫猫狗狗到处都是，人们的善待让它们生存无虞，纵观世间生灵，它们基本上属于养尊处优的群体。

那排平房坐向朝阳，背靠高楼，阳光充足，很少有人从前面经过，真是个难得的休憩之地。据此，不得不佩服那只猫的聪慧——它能在闹市中觅得一块福地，独享一份清静时光。你看它多么会享受，两只爪子托着下巴，睡得是那样安详。

平房顶上去年新做过防水，所有杂物都清除的一干二净，野猫在那里做窝是不可能的。如果说昨天它在那里晒太阳是偶然，今天再次出现难免引起我的好奇心。于是，我驻足观察了半天。

那是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和房檐沙砖的颜色相近。要不是偶尔动一下耳朵，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第一眼看去，俨然是一只毛绒绒的圆球。我发现它的两只前爪紧抠着房檐，看似丢盹打瞌睡的样子，但是过会儿又支棱着耳朵，两眼紧盯着前方，像是在等待着或者谋划着什么。如果说我的存在引起了它的不适，让它感觉到了危险，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它几乎无视我的存在，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盯着对面一楼半开的窗户。或许是时机不成熟，再就是什么令它失望了，看一会儿又闭眼假眠。

两小时后再次去卫生间，它居然还蹲在那里，就连蹲着的姿势都没有改变。我就纳闷了，这小家伙是不是病了，否则它为啥总是卧在那里？这样想着，我顺着楼梯爬上去，想看个究竟。看着我逐级往上攀爬，它警惕地侧过头注视着我，毛发微微竖起，慢慢弓起身体，似乎在做着战斗准备，看到它提高警惕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惊扰到了它，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向前。也许是看到我停止了脚步，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它又恢复了先前的姿态。

对于猫这种动物，我没有过多的接触，甚至对它们有些厌恶。倒不是说猫有多么的令人讨厌，我知道它是人类的朋友，是老鼠的克星。我对猫的憎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老鼠，我无法接受猫的傲气，它总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戏弄自己捕捉到的老鼠。我还无法忍受猫的残忍，老鼠都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它用尖利的牙齿撕咬它，不顾它绝望的嚎叫，毅然决然地制造着一场又一场血腥的屠杀。并不说我同情老鼠，相反我对老鼠深恶痛绝，以至于到了见不得“老鼠”这两个字。正由此，我对猫敬而远之。

夕阳西下，平房隐没在高楼的阴影之中，那里不再是休闲的绝佳之地。猫还在那里，看来没有离开的意思。难道说它饿得动不了了？这样想着，我返身走下楼梯，想着去买一根火腿肠。

泛着油光的火腿肠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路上引得许多小朋友直流口水，我都禁不住想咬上一口。想到那只可怜的猫，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我想，相对于饥肠辘辘的猫，我毕竟是解决了温饱的。

手持着火腿肠踏上楼梯，为了不惊吓到猫，我轻手轻脚，没有摆出一副施舍者的高贵相。猫应该是感觉到了我的善意，它看着我，鼻子连续抽动了几下。我看到猫的反应，止不住喜上心头，虽然我也并不富裕，一根火腿肠救了一条生命，此举善莫大焉！

“……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熟记于心的太上感应篇，句句诤言响彻在耳边。作为一介俗人，我没有高尚到无所祈求的地步，暗暗期望着此举能带来好运，让我生意隆兴。

就在我即将把火腿肠递到它嘴边的时候，猫“嗖”地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跳跃窜下房顶不见了踪影。猫的这一反应让我大惑不解——这小家伙，难道是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算了，就放在这里吧，看来猫这东西也有自尊心，本来可以靠本事吃饭，怎能轻易受人施舍。”这样想着，我把火腿肠插在了砖缝里，怕弄脏了它会嫌弃。

由于惦记着那根火腿肠，半小时以后，又去看了一次。眼前的一切实在令我尴尬，那只猫又蹲在了房檐上，火腿肠就在不远处，它居然对此视而不见。啧啧，我向来不喜欢吃火腿肠，我认为那东西肉的成分太少，大多是淀粉和添加剂，难道猫也知道其中的秘密？

极度的失落感让我想着收回那只火腿肠，把它送给草坪上的流浪狗。于是，我顺着楼梯往上爬，不再那么小心翼翼，既然猫不给我面子，我又何必在乎太多。一阶一阶往上攀爬的过程中，我发现，猫不似先前那样如临大敌。它琉璃球一样圆丢丢的眼睛看着我，没有一丝惊慌之态。但是，一双耳朵扑闪扑闪抖动着，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信息，看来长期居无定所的流浪，让它养成了随时应对危机的习惯。

应该是那根火腿肠传达了善意，知道我没有攻击它的意图，猫显得很安静。它慵懒地半闭着眼睛，腹部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就像熟睡的人打呼噜。对于猫睡觉发出的咕咕声，自古以来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猫的身体里住着一尊佛。由于猫以老鼠为食，它短暂的一生造下的杀孽太多，那连续不断的咕咕声其实是猫在念经。一代又一代的猫不分昼夜地捕捉老鼠，熟睡的时候又在念经忏悔，祈祷佛祖饶过它的杀生之罪。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应该是真的吧。现实中不也有这样的人吗，他们大行不义之事，却日日烧香拜佛，把自己伪装成道德君子。

再说那只猫，它显然是把我当成了朋友，霎那间我有一种被认可的喜悦。在这个人与人之间处处设防的时代，信任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想我这些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时常和顾客斗智斗勇，不知道背地里挨了多少咒骂。今天的一点善意，居然得到了猫的认可，不得不说是莫大的欢喜。我伸出手，想抚摸一下猫，突然一声大呵从身后响起，吓得我险些儿从房顶上摔下来。

“呔，死猫，你想着赶尽杀绝啊？”几乎是和这声怒吼同一时间，猫像触电般一跃而起，“嗖”的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这是前面门店杨总的大嗓门老婆。

“难道说她和这只猫有宿愿？赶尽杀绝是啥意思？哦……难道说他们店里养了老鼠，怕让猫给吃完了。这不合乎常理啊……”我感到有些好笑，短短的瞬间居然生出了如此荒唐的想法。

回头一看，那只半开的窗户里露着一张脸，正是那位大嗓门嫂子。只见她满面怒容，凌厉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我所在的位置，不由得我浑身激灵一下。连忙问道：“嫂子，怎么回事？”“就是那只猫，趁人不注意从窗户里钻进来，连续三天偷吃了我家五只鸡……”大嗓门嫂子痛心疾首地控诉着。

我朝猫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前面是一排车库，还有一道没有覆盖水泥板的暖气管沟。猫应该是藏进沟里了，那里面冬暖夏凉，是流浪动物的最佳居所。从房顶上下来，站在大嗓门嫂子的窗前，果然听到了咕咕咕鸡叫的声音。都是这不安分的叫声，引来了杀身之祸。

大嗓门嫂子说她买了一只专门捕捉野鸡兔子的夹子，打算今晚放在窗根下，她要让那只猫偿还血债。我为那只猫感到担忧，希望它不要再来，从此以后像它的祖先那样，老实本分地以鼠为食，不要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回过头想想，作为高级动物的人，都不能克制自己的贪欲，何况一只猫呢！估计它难逃今晚被活捉的下场。

端好自己饭碗多好，为啥要多贪那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