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大小姐摘下自己金银首饰的时候,如剥皮切肤。
分给了丫鬟和佣人的时候,下人们跪下磕头如捣蒜,大小姐摆摆手,众人起身各奔东西。
大小姐不愿意听他们说了什么,世界好像真的安静了,从头至尾像一出默剧。
千金散尽,如今仅剩的一个家仆了。
大小姐已没钱给他。
他们对坐在租来的车马上,车夫收了他们最后的盘缠,快马加鞭得赶着车。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马蹄声,林间风,听得清清楚楚。
原因一言难尽,却又三个词说尽。
没落,逃亡,举目无亲。
大小姐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也不愿意多用一字,怕牵动心绪,全身痛苦。
家仆叫阿石,忠心耿耿跟了她十年,虚长几岁,可以说看着她长大。她的家眷仆人一个个的离开了她,只有阿石留了下来。他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他平时在想什么,人如其名和石头一样。
现在的他看着窗外,精神根本不在马车里,更不在大小姐身上。
大小姐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远方吧。哪怕他是这么近。
回望所及,车辙绵长,主仆沉默,唯有车轮作响
“停车”
阿石这两个字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他一个家仆此时命令停车?此时突然停车还能有什么事?仆人的角色是不是也到了尽头呢?陈大小姐的脸上仿佛又覆了一层霜:
“你也要走?”
“只可惜陈将军之恩,恕难相报。”
“世上早就没有陈将军了。”大小姐强忍着难过,挥了挥手,“人各有志,不强求。”
“我没什么可赏你的了。你走吧。”她确实没什么可赏他的了,手在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摆。
“大小姐你可以把扁担赏给我....”
“扁担?”
“是的,扁担。”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大小姐的手在抖...
“我还要过日子。”
刚刚还在说陈将军,恩情,虚话说尽,情分此时不过是一个破竹片。
“好,我给你..”
大小姐爬上马车,从车顶上拿下扁担,可笑的是那是陈家最后可分的家产。她手抖着,她那不入流的半吊子武功,费了半天劲折断了扁担,给了阿石一半递过去。
“你只能拿走一半,这是陈家的规矩。”
阿石没有愧疚 没有愤怒 没有伤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个石头一样。
"你永远是我的大小姐。"
说完这句,石头转身离去。
大小姐看着他远去心里空荡荡的。
随后上了马车,走向人生的悲惨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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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石停留在原地,他哪也没有去。
他若有所思得擦着竹片,仿佛那不是扁担,也不知在模仿着谁。
直到林间另一段走出一个人,锦衣染血,飞鱼图案红的可怖,头戴铁斗笠,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腥味横穿,踏出几步,便惊得鸟兽四散。
原来阿石在等人?
锦衣人开口说到:“为这样的主人断后送死,值吗?”
阿石手里拿着半截扁担,双手抱在胸前,没有回答问题,染血的刀光照在他脸上,不退一步,此时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真实。
“你支开了你的大小姐,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今天成全你。只可惜她不会感激你,她根本不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
“大小姐不必知道!”
阿石横握竹片,宛如一柄剑。
“她应该知道,她该知道的太多了....”
“噢?”
“她不仅该知道你为她断后。还该知道你是她爹的副将。更该知道,你不会生她的气,本来就是需要一半长的扁担以此化剑,然后拦下我。”
阿石眉头皱了起来,紧握竹片,他被对手道破的事太多了。
锦衣人继续说道:“她还该知道你倾心于她,你为她守夜,为她练武,为她辗转反侧。可她好像全然不知。石将军,你真是可活得太窝囊了。”
阿石心中激荡,回忆变得苦涩,心绪充满不甘,眼神有刹那飘忽随即镇定:
“你们锦衣卫构陷忠良时也要顺便打听这些闲事吗。”
锦衣人愤恨自己没有抓住那一瞬的情绪破绽:
“定力不错,不过打听你太多的事,我也过意不去,也告诉你一件我们的事吧。”
“你们锦衣卫的丑事我有必要知道吗?”
“呵,家丑怎可外扬,当然是好事。陈家大小姐的去处有我安排的重兵‘礼迎’,这还不是好事?你以为你在断后,是我在等你逞英雄!我故意留下能让你在车上察觉的脚步声,以此调虎离山。哦不,是成全你做英雄,这还不是好事?”
锦衣人笑得邪,手中刀握得稳。
阿石终于失去了理智,头上的青筋快要爆出来,他半截扁担当做宝剑,破风似龙吟,怒踏一步,整个人飞身扑了上去。
树林间风萧索 叶纷飞 钢刀与竹片 上演着绝望的生死之舞。转眼间,阿石身上已有十三处伤。落叶被刀剑卷起得风卷得纷乱,林景难辨。
最后一剑,阿石拼上他的全力。
这是他独创的绝学,在锦衣人挡下他这一招后,他还可以再出一剑,这一剑为实前一剑为虚。虚实相济,万夫难当,以虚掩实,一剑穿心!
可万没想到,他在竹刀相接时已经耗尽气力。在听说大小姐通往必死之路时,他就已经失去了镇定,过早得消耗了气力。
对不起了,大小姐,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恍惚间,他好像失去了一切。
一脸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他仿佛从噩梦中醒来。
是幻觉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摆在他眼前的事实是,竹片还是刺入了锦衣人的胸膛。
锦衣人也不可思议得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剑的后招究竟还是使出来了?阿石不敢相信,他自己已经气力用尽,甚至无法感知自己的手臂。这怎么可能,这是自己未能使出的绝招啊,难道上天受到了意念的感召。
落叶散尽,他定睛一看,那是另一柄竹片,另一柄‘剑’,不是自己的‘剑’。
他顺着竹片回头看去,身后站着一个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像耀眼的太阳。
是她!从他腋下刺出的一剑,出在自己的未尽之绝招上,补足了这一招。
他看到了今生本不再期待的东西:大小姐的笑容。
“那些我一直看在眼里...无意间也包括你的绝招。”
阿石从来不敢对大小姐表露真心,无论是欢笑,牵挂,是关怀,他都怕表露自己的真心给大小姐负担。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面对大小姐显露真实的表情,竟是满眼的泪水。
大小姐拍拍着他的肩膀
“我依然生你的气!你竟敢一个人为我断后,企图让我今后孤独一人,我怎能不气。”
大小姐擦拭着竹片血渍,像陈将军战场上擦着自己的剑。那是自己一辈子学不会的动作。
“你永远是我的大小姐。”
阿石从心和肺里说出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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