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深处,家里老房子的屋檐每到了春天,总会飞来几窝燕子在这里筑巢。儿时的我,总喜欢在旁边搭副梯子,每天趁巢主不在的时候上去看看燕巢是个什么样子。从刚开始的空无一鸟,到后来整个巢被一个个洁白光滑的蛋所占据,再到后来变成了几只始终叽叽喳喳乱叫的雏燕,直到最后雏燕也飞走了,我的童年也走了。
那时我便总是在想,雏燕为什么总是不辞而别,而他们又到了哪里,那独自等待巢穴中的燕妈妈不会伤心吗。后来随着时间飞快的逝去,我也成长为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了,将青涩稚嫩的雏羽褪去,披上了将自己伪装于大千世界的外壳。直到我坐在驶向远方的火车上的那一刻,那些曾经困扰我、让我思考到夜不能寐的问题,一个个的,都有了清晰却又模糊的答案…
从小基本一直都待在母亲身边,最长离开的时间也没超过三天,一直到我十八岁之前。正如大家所认为的一样,如果一个人天天在你面前,你根本察觉不到他任何变化。确实如此,十八年以来,母亲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那个三十几岁仍然风华正茂的美人,岁月还没能蹉跎到可以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而我在她羽翼的庇护下,也是那个只会叽叽喳喳的小雏罢了。
2016年9月1日晚八点,太原站。
一纸红书,将我扔到了太原驶往长春列车上。离家前几天,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和妈妈爸爸在月台离别前是什么样场景。是抱头痛哭,还是沉默相拥?可是事实总会与臆想相违,直到坐上火车的前一刻,内心平静的可怕,似乎这一切都是在演戏,而自己是那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入戏的业余演员。进入车厢后,妈妈趴在窗户上比划着手势仍在不停地嘱咐,而我却恍惚了。从小到大,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离别的感觉是什么?
火车开动了,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积蓄已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拿出手机,打开那张今天才照的照片。不是佯装正式的合影,是我趁妈妈为我收拾行李时偷偷拍的。我不希望当我怀念家和亲人时,看到的是那些挤出微笑的脸,平常的身影反而更显的弥足珍贵。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惊呆了,这是谁?照片里这个肤色有些黑,个子不高却有些微胖,头发暗淡无光的人和我记忆中的那个美人,哪里像是同一个人。此时,我大概理解了所谓“离别”:
离,为了心之所向,踏上远方;别,心系彼此,却只能故作坚定,悄然离场。
忽然想起童年时,那窝雏燕,每天早上都叫个没完,让人生闷气。但你如果忽然在某一天听不到他们的叫声了,他们便是飞向了远方。自己现在不也是这样吗?自我踏上火车离开母亲的那一刻,我就注定飞向了自己的远方。
网上最近很流行一句话:“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在上大学的这几年时间,看惯了也看淡了“死”,因此才让“生”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奶奶在我奔赴外地后没几天便去世了,连临走前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在我认为这个本应自由自在潇洒度日的年纪,却见证到了曾经觉得虚无缥缈的事情。没想到身边的同学,有那么多人家里都离异,有的甚至连爸爸或者妈妈都没有。两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同学,前一个告诉我他妈妈查出了白血病晚期,不到一个小时,后一个告诉我她妈妈查出了肺癌晚期。那个时候,把我这个非当事人吓得不轻。生命在那一刻显得如此脆弱,亲情却显得如此珍贵,任何描述用在这里都很苍白无力。
自那时起,我开始变得害怕离别。不仅是地理上的离别,更是生死的离别。不知不觉间,与妈妈的通话分钟数变得越来越少,每次都要例行公事一般询问最近身体状况如何。虽然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但自己心里多少会有些安慰吧。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孤身在外,我学会了一件事:报喜不报忧。有几次我在医院的病床上强打着精神向母亲诉说着去长白山、哈尔滨游玩的经历,即使自己只看过这些地方的照片。妈妈有时候也傻的可笑,当我硬是要求她发来饭菜的照片时,每次发的照片桌子都不一样,甚至还带着水印。我选择不去戳穿。这样,我懂得了所谓“成熟”:
当自己可以孤身扛起所有的责任,将所有黑暗抵挡在身后,即使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也要用阳光和微笑来面对所爱的人。
半年过后的暑假,终于再次回到了家中。推开门的那一刻,味道还是记忆中那个家的味道,摆设也还是那个摆设,只是觉得妈妈却不像是半年前的那个妈妈。短短一百天的时间,发生的改变比过往十八年的还要大。银丝悄然爬上了妈妈的头顶,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根。喋喋不休的叮嘱也再听不到了,更多的是我不管要求什么妈妈只会一口答应。始终不明白,究竟是我自己磨平了棱角,提出的要求没有过去那么苛刻,还是妈妈的心态越来越老龄化,放弃了与我的争执。
在以前,总是妈妈的意见来决定我人生的走向。如今,她选择了沉默,我的想法终究需要我自己来决定。每个大学生都要面临这样的问题,是选择去大城市轰轰烈烈地奋斗几年,还是回到老家安稳度日。我也很烦恼,内心宛如鲲鹏般想扶摇直上九万里,但是良知却告诉我不如做一只恋家的燕雀。有时倒也羡慕那些省内上学的同学,时不时地回趟家,和妈妈再拌几句嘴。
而我,对家的概念不仅没有因为长期的离去而淡化,相反,更加的清晰。妈妈的样子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岁月,但是妈妈的味道却还是和儿时一样。每次一回到家,很默契地,饭桌上总会摆着一盘葱炒鸡蛋,一盘蚝油生菜。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两道菜,可却让我吃了二十年也没有吃腻。在外面也吃过不少的鸡蛋,但哪个也不如家里的好吃。大概是我岁数也大了,开始讲究所谓的“情怀”了吧。
这个文章,字数不多,但是陆陆续续花了我三天的时间才写完。因为每次写到某些细节的时候,自己都会脑补出场景,从而一下子泪奔,光是卫生纸就用了一卷。写到最后了,当年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我趴在燕巢旁,看着里面一只只雏鸟在不停鸣叫,燕妈妈衔着小虫子飞回来。当我入神地看着燕妈妈为雏燕捕捉而来的饭菜时,妈妈手里端着一碗米饭,上面铺着一摊葱炒鸡蛋,筷子横架在碗沿上,喊道:
“别玩了,快下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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