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娘家

我出山己经十年了。十年来，我没回去过，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是非常熟悉的。只是每回梦里的情景，总在山山峁峁间出现。

我是大山里的孩子，从小生在山里，长在山里，我是喝山里的泉水长大的。我对这里的每一条沟，每道梁，每一棵树，每一个人都是非常熟悉的。

山沟沟里那些熟悉的低矮的房屋不见了，房屋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他们都还健在？

当年，我怀惴着梦想，一心向着外面的世界，我厌透了这些山山峁峁，厌透了这里的贫穷和蔽塞。很想逃离这个儿地方。

媒人的嘴，他们能说会道，把山外描绘成世外仙界。说什么，在山外顿顿能吃上白蒸馍，燃面片，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愁。不用上坡下岭，割草打柴。

我自幼没见过那面的世界，全然听信他们的一片之辞。随他们来到了山外。

这里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一马平川，一望无际。视野无碍，一眼能看到天的尽头。一个村子就是一个村落，房子都挤在一起。

一到屋里才发现，这里比我们那里強不了多少。我们大呼上当。无奈，天远地高，就是放开，我们也跑不到哪儿。

女人，不管哪儿都是跟人生活，只要我们能够合得来，对得上眼就行了。

媒人把我说给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人还长得挺排场的，干净利落的那种人。就是一件不可人意，他的弟兄太多，楼梯台四个。媒人问我看得上男方，兄弟多怕什么，将来还不是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我想，说得也是，只要看上了人，其它不太重要。说实在的，我看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喜欢他的眼，没见过他发愁的时候，喜欢他的眉，浓重的眉毛，喜欢上他愣角分明的五官。

于是，我们生活在了一起。我们离娘家远，我们没有举行婚礼的仪式。只是筹集到主要的亲戚坐在一起，吃了个饭，算是走了走结婚的过场。

第二个年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子。孩子给我们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娶外地的女人，过日子可是一把好手。能吃得苦，把日子过到人前头。外地的媳妇可不像本人的女人，三天两头可以熬娘家。有的三年，五年，八年，甚至十几年熬一次娘家。

有的外地女人有她的规划，就是把房一盖，日子过得差不多了，熬一次娘家，或接爹妈来住一段日子。

一个家庭在一起生活过日子，磕磕绊绊是难免的。两个人不顺心了，在外受了别人的气，没处出，只好拿回家来出出。闹一闹。本地的女人还好说，抱着孩子，熬一次娘家，到黑了，气也就消了。我们外地女人只能出去转转，自己解劝自己。这里也有我们的老乡，彼此说些宽心话，肚里的气，好比猪尿泡上戳了一刀子，哧溜地跑了。

已经十年不曾回家了，全国各地都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了。我们口袋里也有钱了，不知爹妈他们还好吗？这一次，正好过年，我们一家三户来了。孩子正丫丫学语，活泼可爱。他还不认识他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老了吗？不知今年他们的核桃，板粟都长得怎么样？

私家车按着喇叭在盘山公路上绕行。

这些年不来，模样都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了。

前面过来一位老人，走近了，揉了着眼，不住地打商着她，看了一会儿，叫道:"你是……"

"我是二丫呀，你是坡下二伯吧。难怪看着好面熟，十多年不见了，模样没变啥。身子骨还硬朗着？"

"二丫，十年没见了，娃娃都这么大了。快点给二爷笑笑。"二伯突然看到了怀里的孩子。

"你才说的那个坡，早被铲土机拥平了。这盘山公路就是都修通了。坡下那几户人家早搬迁上来了。前面那排房就是。笫三家就是你家。我抓了个最后。你先到你爸𠰻去，我到核桃园去看看，回头我再去你爸那儿。"二伯真的还是那么能说。

"这地方就是协，说什么就有什么，你爸来了。老三，快走，你天天念叨着他。看，谁来了？"

二丫向着来人的方向望去，这就是日夜常念叨的老爹爹。

"爸爸，我回来了。"

"二丫！可把你盼回来了。"

"前面就是家，到了那里，咱们好好唠唠去。"

"你老多了，头发全白了。"

到了家，可把爹和妈乐坏了，他们拿出许多好吃的东西，枣子，核桃，栗子招待他们。这都是他们家树上结的专门留给女儿的。女儿小时就爱吃这些。

"老不来，来了就多住几天。饭后，让你爹领着你们出去好好转转。"

爹比二伯小五岁，看着比二伯还要苍老，只是腿上的劲还可以，他走起山沟的路，比我还快。很轻松地翻过一条沟，又一条沟。我跟在后面，感到很吃，很快就头上冒起了热汗。这大概与长期的锻炼有关吧。

"你出山的那一年，你爷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叫着你的名字。前面那个小土堆里躺着你爷爷。"

来到爷爷坟前，我深深地拜了下去。有关爷爷的一幕又一幕，出现在眼前。

"你弟弟几年前考上了学，已经在政府工作了。晚上就回来了。"

"我和你二伯四伯，三家就你一个闺女，我们也不忍让你走。但是为了你，我们谁都没拦着你。你二伯自从承包队上的核桃沟总是忙，只有晚上才有了时间，我们哥儿俩聚一聚。想你的时候，我们就喝酒，然后就是呕吐。最后，只可怜了你娘一个人默默地收拾残局。我今天的话，是不是有些多，说这些干什么。"

"不多，不多，我爱听这些。"

"今天转了不少的地方，你已经不习惯了，才走了一会儿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山里人，天天净走这种路，走惯了，倒不觉得什么。算了，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