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所有的光影记忆全部都和那个夏天里有关,脚下踩着厚厚的一层瓜子皮,和周围几乎所有人打招呼并低头找着座位号的人们,温热的水泥条凳,坐在上面屁股会微微发烫,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飞絮,光线穿过它们就会上演一场纷飞落下的舞蹈,头顶上是一方框型的蓝天,四面的墙上吊挂着巨型的音箱,里面不停的播放着一个女播音员刺耳的声音:“露天电影院观影需知”,这所有的声音,温度,气味,镜像,都锁定在了四岁那年,小城里的,露天电影院。
当年所有城市如果按照标准的苏联制式搭建的话,城市的中心地区必然有一个军分区,我们那个小城也是如此,军分区的西门外,有一所应该是最早的露天影院。记忆中最早的电影记忆就在这里和恐怖结下了不解之缘。四岁的小孩子看电影,后半场基本就是在昏睡中度过的,我也不例外,可是记忆中的第一部电影却远不是这般简单。那部电影的名字确实记不起来了,肯定是一部战争片,里面还有谍报战的意思,但即使到了现在,电影的主题曲(名字也是记不住了)只要音乐一响起来,身上所有的反应一如当年,寒毛就竖起来,凉凉的寒意从后背上升起。
那一场电影在播放前,电影院里就有了骚乱的迹象,好像是食品厂的一帮混混要和织染厂的一帮小流氓要约着茬架,电影没有开始前,就被联防队和公安给压下去了,还从电影院里带走了几个人。所以,气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些紧张起来。电影刚开演,人群中就又开始骚乱起来,不一会又平复下去,我坐在妈妈和姐姐的身边,紧张的如同电影中的谍报员,身上的汗流的哗哗得。应该是太刺激了,身体的保护机制就开动了,电影还没有开始多久,我就紧张的睡着了。睡着以后,那些约着茬架的混混们,更是把电影院里闹得一团糟,有人从电影院外面往里用弹弓打石头,好几个人得头给打破了,更有人传说,有个人的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眼珠子挂在脸上一晃晃的。这个时候电影院整个乱成了一锅粥。
从电影院向外面逃去的时候,我应该是醒了的,因为我有这个印象,我们是在人仰马翻的慌乱中,头上被妈妈罩着,脚下不停的碎步跑,手里紧紧攥着妈妈的手。可是再后来,记忆又中断了。据后来姐姐的回忆,是我还没到家,又在路上睡着了。关于电影的最初记忆,就这样被深深的锁定在四岁那年,那个恐怖的夜里。
八十年代末,是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生人第一个电影黄金时代。在小城的小百花影剧院的边上,录像厅,这个新生的事物,生命旺盛,野蛮生长。一台彩电,一台录像机,门口黑板上有粉笔写上大大的片名和明星,周润发刘德华周星驰,一开始是一部片单独在放,几毛钱一张票,后来就是连放,类似游戏卡的十六合一,起步就是四部连放,还有专场,周润发专场,一次就是六部起。一根音频线是一定要接在大门口的,将正在播放的电影声音接出去,李小龙成龙,哼哼哈嘿,拳风掌影,电影中的打斗声,就是那个年代里,我们岁月的背景声。background。
九十年代末,是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生人第二个电影白银时代。VCD和DVD开始横行中国。最早出现的是租碟店,这是和租书店同时发迹盛行的,后来这两个还合体经营了,一半是租书一半是租碟。那一会儿,我和那个小城里每个租碟店的老板都相熟相识,去的太多了,后来就逐渐获得的了一种能力,只通过看一部电影的海报和封皮设计,就准确的判断出这是好片还是烂片。和每家租碟店老板聊天时,最自得的就是,两个人要互相较量下功力和品位,对一部刚出来的片子,大家先下个判断,然后分头去看,回头再来比较谁说的更准。我的电影功力,从那会儿就已经所向披靡了。再过几年工作后,我就更是有钱有自由了,最高纪录是,半年看爆一台VCD,直接把磁头看废了。
曾几何时,我们对于电影总是怀着一份热诚和幸福,每一次一部新电影拿在手上时,那都是一种带有未知探险的兴奋度和刺激感。那是的我们好似随时可以随风起舞的芦苇,而那是的电影,文字,音乐,就像戈壁上的一阵阵随时可以涌来的大风。现在,当下,随着互联网,宽带的无门槛接入,电影好似电视剧一般,开机既得,那样浓烈的色彩,浓烈的质感,都已经在渐渐黯淡下去。
罗曼罗兰说过,大半的人在三十岁就已经死了,一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变成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当年我读到这段话是也是冷汗涔涔,为了不在三十岁后,早早死去,直到今天,我还不敢模仿自己,至少在工作时!在看书时!在看电影时!我们喜欢的其实不仅仅是电影,那是记忆里的气味,声音,画面等各种碎片的集合,那是我们记忆的通道,是我们怀念的方向,是我们过往的印章。我们无比怀念那些露天电影院里,被夜风吹拂过的晚上,也正是这些从未泯灭的光亮,带着记忆,怀想,继续上路。
希望,等待新的一块屏幕亮起来,我们一如少年,一如曾经,浓烈,炽烈。那生活中许多的热爱,不都是期许重返青春现场的努力吗?不错,我们谈了又谈,谈论不止,谈艺术和歌,谈论我们曾相爱而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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