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两个月来，我每天都能看见他。

晚上十点十分，最后一遍铃声准时响起，我下晚自习，妈妈在校门口接我。她总是站在前排，我一出门就能望见她踮着脚，一只手抄在上衣口袋，一只手挥舞着向我示意。
我会冲向她，她顺势拿过我手中的课本，询问我午饭吃了什么，作业有没有写完。 我和她拐进学校旁那条极其昏暗狭窄的小道，和许多对母女父女一样肩并肩，匆匆而过。  

他站在小道左边第一棵树下。那儿没有路灯，道边的商铺也陆续打烊，他就处在树与墙组成的没有一丝光的空间里，就站在阴影里。

我只能大概判断出他是个身材魁梧的有些微胖的男子，但他的容貌我看得并不真切。 他总是把脸埋在黑夹克的立领里，头微微低着，或许是在望着地面出神。

十一月，天已转凉。走在巷子里，风格外冰冷剧烈。裹挟着满地黄叶向后奔去。翩飞的枝叶时常迎面砸开，我不得不闪躲着脸避开。
我挽着妈妈胳膊的手捏了捏她的肉，“他在干嘛，等孩子？”妈妈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角落，身体晃了晃。“我每次出来接你都能看见他，从来没看见他孩子长什么样，人不知他是干嘛的！”我懂了什么似的长“噢！”一声。她微微偏过头小声的叮嘱道:别往他那看！  
他似乎是某个孩子的父亲，又似乎不是。两个月来，和妈妈一样，我从未见他接到过谁。
每个晚上，我从那里飞快的经过，眼睛盯着回家的方向，余光有意无意地总是扫到他。他每天都在那片阴影里安静的立着。
“或许他是个杀手，在等待落单的女学生。”虽然这个猜想成立的几率极其的小，但我见到他仍是忍不住的发怵。    


一整天，空气湿漉漉的，蒙蒙小雨一阵接着一阵。
一道亮光闪了一下，随即轰隆隆的雷声声声入耳，惊得人下意识的捂耳朵。我低头看了看表:十点整。
“我靠，怎么突然下雨了！”一声响亮的抱怨后，整个教室陷入热烈的讨论，已经没有人管教导主任会不会突然从门中经过，不在意后门窗户中会不会突然倒出班主任的脸。
有人一个劲儿感叹换季时天气的多变；有人盼望着淋一场雨；还有些嬉皮笑闹着大呼:赐予我力量吧，随即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我想到了那个男人，这么大的雨，他今天应该不会站在那里吧。    

当我到教学楼门口时，那里已经聚了一大厅的人，吵吵闹闹的。天气预报真是没有可信度。这雨下得毫无防备。我望着雨有些失神。直到有伞的无伞的，陆陆续续，三三两两的快步走了，冲出去了，大厅里空空荡荡，我还站在教学楼的门口。
我向来出门不带伞，二十米的路用校服挡着，跑到校门口，妈妈一定会拿着伞接我，应该也不会被淋得太湿。
于是我在雨里狂奔，雨打在身上，一滴、一串、一片，很冷。越来越接近校门口那个光源时，我看到了他，有点意外，但又像是意料之中。  
阴影
他左手攥着一把折叠的黄色伞，右手举着一把硕大的黑色伞，伞沿压得很低很低。
他站在光源的中心，我看得见雨丝落在雨伞上又被弹起，看得见伞顶反射的柔和的光晕。看见众声喧哗中，他定定的站着。
他的形象真切清晰的展示在我面前，紧闭的抿成一条线的嘴巴，有些浑浊布满血丝四处打量的小眼睛。

还有无法容忍却不能视而不见的，他左脸那块巴掌大的伤疤，是烧伤。  

“冻坏了吧！”妈妈将注了热水的手袋塞到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