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油门,车胎紧紧抓住陡峭斜坡上的碎石子猛冲上来。
久藏于心的梦就在夏季的此刻轻松完成,之前转山进来时,我还像沉浸在虚幻的梦境里。
(1)
我不敢相信,曾经那个童年的我,小小的身体,孤身一人行走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在那布满石头的戈壁上,遥望这座远山。
头顶上的太阳,辛苦地吐着耀白刺眼的光,燥热的空气令人鼻子干痒,风助长着发丝一鞭鞭抽打着脸,土在脚下一起一落间随风而逝。
望着头顶上的白云匆匆赶路,只一会儿它们就变了样子或散了,仰着头的脖子挺不了一会儿就会头晕目眩。
地面在发烫,想找个地方躲一下儿,可那集中的几颗沙枣树离得好远,地上一撮撮的芨芨草、灰灰条、荆刺植物等的绿都泛着一种疲惫的灰涩,让我感觉,只是努力挣扎地活着就好。其实,它们生长在板结着的硬褐沙土上,不仅表现不出半点与众不同的妖娆,且见与不见都很难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而我,总自信地认为,那土地上某一处一定有我可以寻到的宝贝,它们一定与众不同,值得在小朋友面前炫耀。可是,那宝贝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的视线不知不觉被路上不多的甲壳虫、蚂蚁、屎壳郎所吸引。脚步也被它们牵引着挪动,我左顾右盼着不同的虫子在各自喜欢的领地里兜兜转转,半天,我与它们又重回原地。
而我,一无所获,我心目中的宝贝在哪里?在这样盛产沙土石块的地方,能会有什么宝贝!踢着石子的同时,发现了一个蚂蚁洞,看那细深如绳的洞朝地下去了,于是抓一把土高高仰洒,手指间的碎沙就封住了洞口和里面的秘密。而我,离开后又觉不妥,回头再寻,风早抹平了一切,我瞬间涌来一股内疚与悲凉。
戈壁上的石块或尖或扁,大一点的直插或半掩在土里,细碎的就那样裸露着,阵阵利风带过后会渐渐把大石风化为碎石,碎石变为尘土,如此周而复始,如天地呼吸一般自在安详。我脚下的大地平展而荒芜,干涸又无味,似乎永远望不到头。
可是,只要目光转向北边,那蓝天下的遥远雪山就会引我注目,它不论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永远一个姿势,在那岿然不动的沉默里藏着我对它的深情。
特别是在最炎热的夏季,只要举目远望,就能立即接受到青山白雪传递来的清凉之气,眼睛也顿时会感觉舒服很多。
我喃喃自语,总有一天,我要扑进它的怀抱。
青山白雪绿草地(2)
此刻,我的脚正触在这山上的一处缓坡带,雪线,就在脚下。再上一个小坡,突然发现小坡下降落的一大块草地。草地里一半绿色一半雪。
我惊喜地发现,眼前二十米开外,竟出现了一个骑着大马的哈萨克牧羊青年,他头戴狐狸帽,脚蹬皮靴,手里举着皮鞭,正在马儿上悠闲自在地晃悠着、一群羊儿像洒落的棉团,它们就着斜坡缓缓前行,边吃边张望着,后面有两条左跑右跳的犬在维护着队伍。也就在我看见他们的同时,两条犬也同时发现了我,它们迅速调转身子朝我大吼冲来。
我听到兵在后面急急地叫着“赶紧蹲下!快!快!”而两条犬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将过来,躲已完全来不及了。我也不知那刻怎么能突然定下心,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而且直觉告诉我要对它们微笑。
我这么做了,并两手轻轻合掌,心里默念姥姥教我的那句万能神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只一瞬间,它们竟停止了扑将过来的动作,那只棕色带黑眼圈的犬在我5米外收住脚步,另一条小一点的白犬止步于更远的地方。
它们停下来,歪着头,好奇地望着我,那白色犬好像怕落下羊群,它一步三回头地跑跑停停,似在等着我眼前的这只棕色犬。
棕色犬就在我正前方,它坐定,头朝一侧歪着,合着嘴,盯着我,然后又用余光扫视着我后面坡下的兵和车,接着又张开嘴,吐着粉红的舌头,一声不吭地望着我们。
这犬看起来是有些凶的,它应该是条混血品种。身上的颜色是棕与黑分明的两块,脸部眼睛上方却有两个醒目的白点。脸与鼻子都瘦长,表情里带着桀骜不驯的气质。
我朝它伸出了手,轻轻唤着“过来啊!过来啊”!兵继续在那边警示着我:“别招惹它,小心它扑你!”
“没事!它摇着尾巴呢!”我轻轻回了兵一句,其实,我更想走近去抚摸抚摸它蓬松光亮的毛和看清它窥探我的眼睛。“母犬不摇尾巴,公犬不竖耳朵”观耳看尾,它应该是条公犬了。
我知道,这些忠诚的卫士之所以能被牧羊人重用,一可以看家护院;二在山上,就是遇见财狼狗熊之类的动物也不怕。它们会奋不顾身与之搏斗,如果真要扑咬我,那我赤手空拳肯定也不是它的对手。
伴随着牧羊青年转头一声脆亮悠扬的弧形口哨,它转过头,一边看看渐渐远去的羊群,一边似乎又在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再看看我与兵,犹豫片刻,就跳着跑回去了!
而兵,却把我踏在白雪里的背影与这条犬的好奇眼神用手机捕捉了下来。我珍藏着这照片,一旦打开,就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为何还牵挂着它呀,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我们在最有兴趣了解彼此的时候,却没了下文。
兵这时给我普及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自己朋友的嫂子是个爱狗之人,一天,他们一家去朋友家玩,那家院子里拴着一条大狗,在朋友的介绍下看起来也温和可爱着。朋友嫂子吃饭中间出来透气,于是想到了自己去逗狗,不料,那狗竟凶猛地扑向了她,她的面部瞬间被狗咬得严重破相。
我一听,心顿时揪住了,我庆幸着自己,也许狗跟人一样,都各有各的脾气,毕竟它们是有野性的,以后一定会注意,不再轻易去逗狗!
浓雾弥漫下的羊肠小道(3)
看着渐渐远去的羊群,我问兵,这山上到底有没有熊出没,狼成群。兵告诉我,怎么会没有,前年有一个户外旅行者为了体验山里的情趣,于是夜间支了顶小帐篷休息,结果一只熊来了,直接把帐篷给掀翻了,人吓得只能一动不动地装死,才算逃过一劫。
一般牧民的毡房都是随着赶场的季节与牛群羊群迁移,好在搞毡房做旅行者生意的牧民也越来越多了。而有些投机钻营的门外汉看到了商机,却不懂山里具体情况。这头顾着投本赚钱的方向,那头把毡房搭在自认为风景最优美的地方,结果,直到见证了狗熊一大掌唬死牛的情景,夜间狼群在自己毡房处聚集,才唬得丢下空毡房跑了。
这山里既然有羊群,那一定就会有狼群跟着,兵之前开着车在山里转,亲眼看见一只独狼悄悄尾随在羊群后不远处。即便如此,山上牧民的转场牛羊圈处附近,也经常会有一些狼穴,有些穴道很讲究,四通八达,有的出口就刚好在羊跟前。于是牧民又得换个地方,这种一步一挪的转移一直延续着,羊被吃了,可狼似乎依然被无视着。
阿尔泰山的草木靠雪水与雨水的灌溉滋润,水有股淡淡的甜味,每年青草繁盛的季节,牧民们拖家带口,赶着牛羊群和骆驼马队进入山上的夏牧场,但秋末下雪前再转到冬牧场,经过几个月的育肥与繁殖,牧民的腰包终于通过辛苦地游牧得到回报。
人们都知道:阿尔泰的小羊羔肉质鲜美,毫无异味。因为它们喝的是山泉水,吃得是中草药,拉的是六味地黄丸。它们永远是国宴上的贡肉。
平时,来这里旅行的人们也好得是这一口,牛羊马骆驼等衍生了一大堆好吃的本地食物,有各种鲜奶制品、各种奶酒、奶酪、奶粉及酸奶制品。还有各种肉质美食:烤羊肉串、熏肉、香肠、大盘肉等,配合当地的优质米面粮油等成就了很多美食火爆餐厅。
而这大山里的游牧民族们深深懂得敬重大自然的馈赠之理。他们懂得人与人之间如何维系关系。他们从来不会随便丢下自己的左邻右舍。只要进了他们的毡房就是最尊贵的客人。他们团结友爱,自称“哈萨克族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乞丐的民族”。
他们还特别珍惜与感恩阿拉给予的环境。所以即便是对待会来偷食羊群的草原狼,也是带着一份敬意。狼只有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下才会偷掠牛羊等,它们对啮齿类动物的控制发展,对保护草场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
蒙古人的“狼图腾”,还有哈萨克人的“鹰图腾”其实都是为保护游牧人生存环境的智慧文明。
这一路上看见不少小洞,兵说,那都是啮齿类动物旱獭、跳鼠挖掘的。更有幸的是在不远处看见一只张着好大翅膀的雕,它盘旋在高空中优雅从容,自在悠闲,可一旦发现了猎物时,速度却快如电闪,俯冲下去的动作实在是太帅了。
听说这里还有鹰和红隼,山间里也经常出没着瞪羚、猞猁与麝,我惊喜地发现了针叶林上挺着一只可爱的小松鼠,它卷着自己的大尾巴背着着身,手上抓着一个松果类在啃着,机灵的眼睛一直警惕地注意着我。
兵说,他还见过这里的花尾榛鸡和不少啄木鸟。如果运气好,看见雪豹追逐石山羊的身影也不是没有可能。
青山美景有绿林(4)
原来,小时候遥远距离望见的这座雪山,并不是完全被雪覆盖,要达到终年积雪的标准一般都得达到海拔2000米以上。
我原以为雪线还需朝纵深处走,可兵说,这处就是了,往年的积雪都是延伸到这里的,今年气温高,所以才能在这个位置看见裸露的土石。
是啊!从山下40℃的高温天跑上来,就是想感受山间的凉快,没想到兵一气把车开到了雪线。温度剧降,还好,带来的迷彩服还是起了很好的保暖作用。
因为陡峭难攀,兵把车停在这处羊道的一侧,我们自从出了林间那条沟后,就基本再见不到车轱辘印了。好在兵是有经验的,车一直沿着碎石路走,这相当费轮胎。可兵认为把我能带到雪线,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这座山并不是我童年遥望的青色,而是更接近褐色与铁矿石黑之间的颜色。密林斜坡,土质黑且疏松,小道渐升,旁有青草依依,还有山花烂漫。走过黄土裸石,偶见溪水叮咚。那路边崖处不时有被雷电劈开的树,它们有的被拦腰折断,有的粗枝在撕裂折断处悬吊着,似乎为记录着树魂离开一刻的痛苦。
看那松柏矫健苍翠间掩映的羊道,群羊被首羊带领着,在蹄子踩踏后更削薄了一层覆盖在石块上的土层,走过后的石块夹缝间,尘土被带出飞起又轻轻落下,一条长长的队伍夹杂着马嘶,牛叫与羊群的欢腾喧闹,一会儿,又弥漫成一股股飞散的白烟,落在了羊身上,也飞撒在林间草地边,那青草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证明着这里曾热闹了好几回。
满地尽是黄金叶这斜跨中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蒙古四国境的阿尔泰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它总计绵延2000余公里。而我,此刻正站在中国境内的阿尔泰山属中段南坡500余公里的一个点上,海拔1000-3000米。主要山脊高度在3000米以上,北部的最高峰为友谊峰,海拔4374米。
据说,在友谊峰中国境内某一角度看,呈现的是毛—泽—东—主—席的侧脸,而在山的另一侧俄罗斯境内,显示的则是列宁的侧脸。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主—席 山”。
这山里曾在多年前发生了一段真实的历史,电视剧《黄金缉私队》也仅仅记录得只是其中一部分信息。“阿尔泰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说得就是这山,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曾汇集了多少来自国内的淘金者,已无法统计。那时,淘金王们为了占领有利地形与淘金区,很多淘金王会常年盘踞在山上。
开始时还人少,随着暴富者的炫耀,便引来更多的淘金者。冬季一般封山,是不允许人上山的,可很多淘金者都不肯下山,因为他们发生过设备被偷的情况,于是只能选择留在山上。
记得连续两个冬季,大雪封山,几个月进出不得,山上的淘金者直耗到弹尽粮绝。听说饿死冻死的淘金者口袋里都装着几千克的金子。他们本来是为了靠金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最后却怀揣着金子,搭上了性命。后来,只要有人往那淘金设备跟前一站,都可能会成为窃匪的抢劫目标。随着棘手的案子越来越多,禁采令来了。
这山,矿产的确丰富,除了黄金、宝石、有色金属外,还蕴藏着铍、锂、铌、铷,铯等70多种矿产,是世界少有的稀有金属天然博物馆,另一个柯鲁木特矿区,还是是新疆第二个稀有金属生产基地,铌精选矿始终在全国同类矿山中居第一。
阿尔泰山里流经的水域滋养了太多的宝贝,即使在附近不远的戈壁滩,都能寻到一些奇石、宝玉、玛瑙等。这些东西一时间在街道与商店里陈列越来越多,价格也节节上涨。一次,兵带我走进一户山里的牧民家,我非常奇怪他家居住的不是毡房,而是碎石头垒起来的房屋,里面虽然陈列简单,但是非常干净。最令我惊叹的是,那三间小房里的两间卧室,除了床之外,到处都堆满着不同大小的奇石与宝石。兵说,这也是牧民致富的新路子。以至于有一个时期,很多牧民放下赖以生存的羊群而不顾,直接奔山里寻宝去了。
而我们知道,每逢雨水过去,人与马、牛、羊以及山上爱吃野蘑菇的动物又开始了时间的比赛。哪里有蘑菇,雨水过后就能看见人。走过的人们这时又发现,山里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鱼,于是越野车、摩托车、帐篷与钓鱼钩与山上的牧民毡房为了邻。最后搞得那些从不食野蘑菇与鱼儿的哈萨克牧民也加入到采摘蘑菇与扑鱼的大军里。
再后来,这山里又出现了浩浩荡荡的采木耳大军,他们跋山涉水,到处搜刮木耳,直到再难寻到才彻底罢手,自从木耳大军销声匿迹后,这里才算真正恢复了宁静。
大山深处有人家而我,只为一睹这宽厚仁慈的宝山真颜。
我记得童年时,父亲的一位好友,就时常出入这山里,他研究山里的林树山花,与很多牧民为友,在一个冬季的风雪天被父亲邀请来家里做客,他与父母谈笑风生,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牧民送的奶制品塞给我和弟弟,那都是些软硬不同的酥油奶渣、奶酪等,那也是我童年里除了大白兔奶糖外最奢侈的美味零食记忆。
我尤其佩服的是,这些常年在山里以游牧为生的牧民们,他们在这块野生动物为乐园的大山里,用智慧的生存方式延续着自己的原始文明。他们崇尚自然,懂得进退,他们是大自然里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生存法则的最好见证者,他们也是懂得用感恩之心保护这块土地赋予财富的智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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