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农闲的时候,村人总爱聚在村头那片竹林丛里拉拉家常,谁家买了头牛,谁家丢了只鸡,谁家又娶了媳妇,谁家又添了孙子。
一根凳子,一把蒲扇,一碗井水,一袋花生。这就是村里妇人的一下午。
易欢就出生在这个小山村里,她的出生同样引发了一场讨论大会,有人感概,有人叹息。
"你们听说了吗,那孩子生得圆滚滚胖乎乎,就跟海报上那福娃一模一样"。
"只是可惜了又是个女儿身,她妈又患了阑尾炎住在医院呢,恐怕她家里人不要哩"。
你一言我一语,她们对这个胖娃娃充满了好奇和怜悯之情。
及至大人将她抱出来见人,村里的妇人又围在竹林下争先恐后的要看她抱她,那肉嘟嘟的小脸惹得众人怜爱。
"你看这娃子这么小就爱笑,还真是个福娃,亏得她家没舍得送了人"。
易欢长大了,可以从前村跑到后村了,她还是见人就笑,白嫩嫩的小脸上那团肉更明显了。
从此以后,村里人开始叫她胖墩。
"胖墩,又去寻你姐姐啊";
"胖墩,你怎么又在玩泥巴了";
"胖墩,来抓两把花生米吃"。
易欢什么也不会说,她摸摸自己的小脑袋,一个劲的冲她们傻笑,这下村里人更乐了。
村人有个说法,要给孩子另寻个人家,取个新名字,这样的娃才好养活。
易欢这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她给村头一户易姓人家做了干女儿,因为总爱笑,便给她取名易欢,希望她这一生快乐无忧。
-贰-
易欢在这村里生活了十余载,后来也便跟着父母举家搬到了城里。在那里,再也没有人叫她胖墩,除了家里人,也没人知道她叫易欢。
城里的电梯很时髦,她从来都没见过,站在电梯上,她两手使劲的抓住扶手,她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把她甩出去。
城里的课表很不同,她不知道有课间操,有眼保健操,当铃声想起,她搞不懂班里的人都在干什么。她以为她们被沙子迷了眼,都在揉呢!
她越来越不爱说话,背着书包低着头,没有人找她说话,她也不敢找别人说话。
她成绩垫底,得不到老师的关注;她性格文静,得不到同学的交心。
易欢好像变得不那么快乐了,她不知道这改变发生在来城里以后还是早在进城之前。
她特别孤独,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她开始害怕上体育课,一个人落单的感觉实在难熬。
她只得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学习上,因为这样做,她就可以假装不孤独。
-叁-
初升高考试,易欢以不错的分数考上了高中,虽然只是分到了个普通班。
在这个普通班里,她的人生开始出现了转折。常年稳居第一,老师开始关注她,同学也对她另眼相看。
她开始找回些自信,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
真正让她蜕变的是一群胆大心细的人,她们带着她奔跑在体育场上,为她去抢课间里的第一杯热水,带她横扫学校的小卖部,把她的鞋带绑在课桌横杠上……
易欢又开始爱讲话了,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但只要在那群人身边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这座城市里有人知道了她的另一个名字——易欢。
只是胖墩这个称呼被永远埋在了时光里。
她瘦了,瘦得像个纸片人,回到村里时已经没有人认得这就是当年那个爱笑的胖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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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易欢念了大学,她还是爱笑,只是依然不爱说话。
人物互评活动中,老师要求每个人写下对别人的初印象,毫无疑问,易欢收到最多的评价是文静。
在很多人的眼里,文静等同于高冷不好接近,易欢本不是那样一个人,她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
她的内心失落极了。
多年后,当她再次站在讲台上,问起别人对她的初印象时,她哭了。
因为这一次,文静二字还是稳居榜首,一如当年年少的模样。
因为文静,她是亲戚眼里懂事的孩子,老师眼里听话的学生。因为文静,她打动了别人的心,也因为文静,她丢了一些珍贵的东西。
台下的人很是不解的望着她,她只是解释说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想起来情绪有些失控。她说了声抱歉,很快冲出来教室,逃离了人群。
电视剧《欢乐颂》刚开播那会儿,很多人说她像剧里的关雎尔,她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从头到尾把这个人物研究了一遍。
她们身上的那种气质确实有几分相似,那以后开始有人叫她小关关。她也只是挠挠头,付之一笑。
-伍-
易欢爱上了宋词,尤其爱易安的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她为她动容,她为她惋惜。
后来无意中发现,原来一向写满愁绪的易安也有过欢快美满的过往!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她也曾少年不识愁滋味。
易欢一点不知道自己的高冷来自于何处,为什么别人总是不愿轻易跟她说话呢。
朋友告诉她,可能你看起来太文静,别人不敢轻易招惹。
她可一点不觉得自己高冷,要不然怎么总会有人在大马路上向她借手机打电话。她紧紧站在摩托车前随时提防人家抓起手机就跑,那滑稽的样子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甚是好笑。
她可不觉得自己不好招惹,要不然怎么会一个骗子连续找上她三次。
-陆-
一天之中和沈总通话了四次,每次都在半小时以上。之所以叫她沈总,是因为自高中时起,她就有一个做女强人的梦想。
只是时过境迁,她再也不敢以沈总自居,老老实实回乡做起了公务员。
易欢和她从南聊到北,从身边的朋友聊到自己,从读书聊到美食,从工作聊到感情,一些平平常常的话消磨了一整天的时光。
镜头里,她问易欢因何而笑,易欢只答:因为你呀!
恍惚间,易欢忆起那片竹林里的时光,多年前,她在一群妇人间嘻嘻哈哈,多年后,她也化身为得闲的"妇人",和大家闲话家常。
欢言所得憩,美酒聊共挥,这本是李白遇斛斯山人把酒言欢,谈笑之间放松休息的场景,如今易欢隔屏和友人畅谈,依旧是愉快而轻松。
她是文静,对特定的人文静,也对特定的人不文静。
看着屏幕中那个开怀大笑的人,易欢恍然大悟,这才是真实的自己吧。
原来是易欢呀!
易得笑言友;欢言所得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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