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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荡尘烟028-诅咒-下

风雪荡尘烟028-诅咒-下

作者: 茄喵 | 来源:发表于2017-07-14 14:47 被阅读0次

    28章    诅咒(下)


    ********************

    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更能触动我的神经了。我只用肩膀蹭了蹭破裂的嘴唇,平静的回答,“是的。”

    他问我的时候一直屏着呼吸;听到我的回答后,他居然长出一口气,肩膀一下子塌陷下来。

    “哦,上帝,”他喘息着说,“哦,上帝。”

    他突然向前一扑,给我来了个热烈的拥抱。我本能的畏缩了一下,脖子上的绳索又一次套进让我再次噎住,但他一点也没注意,依旧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

    “哦,上帝,”他的脸埋在我的肩头,几乎要呜咽。“哦,上帝!我就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我就知道。可我真不敢相信,哦上帝!哦上帝!哦上帝!我从没想过还能再找到一个,从来没有——”

    “咳咳,”我急促地弓着后背挣扎。

    “什——噢,该死!”他松开了手,抓住了我脖子上的绳子,然后把套索从我脖子上解了下来,动作仓促,差点把我的耳朵扯脱,但我丝毫不在意。“该死,你还好吗?”

    “好,”我哑着嗓子答,“快……给我松绑。”

    他吸了一下鼻涕,袖子在鼻子上蹭了蹭,向身后悄悄瞥了一眼。

    “不行,”他低声说,“边上下一个男孩会看到的。”

    “下一个?”我叫起来,这叫声其实也只是一声嘶哑的低语。“你什么意思,下一个——”

    “呃,你懂的……”他大概是突然意识到,我恐怕不那么愿意像个待宰的火鸡一样等着一群强奸犯排队轮流上马,“呃……我是说……呃,算了。你是谁?”

    “你他妈知道我是谁,”我怒气冲冲地甩开他搭在我肩头的手,“我是克莱尔·弗雷泽。不管你他妈是谁,想他妈干什么,只要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个字,就先他妈给我松绑!”

    他又不安地朝身后瞥了一眼,我突然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原来他很怕自己所谓的同志。我也一样。我能从剪影中大致看到他的模样;他的确就是那个狮子毛一样头发的印第安年轻人,就是那个我以为是塔斯卡洛拉人的那个。印第安人……忽然,这信息和我脑海里另外一段记忆建立了联系。

    “卧槽!”我蹭了蹭嘴角留下的一缕鲜血,“水……水獭牙。你是他的人。”

    “啥?!”他扭头看向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白显得比瞳仁大很多。“你说谁?”

    “我,那家伙真名叫他妈什么来着?罗伯特……罗伯特什么的……”愤怒、惊恐、震惊,还有疲倦让我浑身不住地哆嗦,我努力地在仅剩的一点清醒思维中搜索。我现在也许是破败不堪,但起码记得水獭牙,好吧。那段记忆突然鲜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大雨倾盆,我独自一人,怀里抱着那枚经年的骷髅③。

    “施普林格,”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是不是施普林格?罗伯特·施普林格?”

    我尚能一脸镇静地慢慢摇动我的下颌,又推了推下巴,然后把我的手抬起来平静地举在他面前。很简单,不松绑,就不回答。

    “该死,”他哼了一声,再次往后瞟了一眼,慢慢摸出了刀子。他看起来用刀很不在行。我要是需要任何可靠的证据来证明他根本不是个真正的印第安人的话……不过他终于还是用刀子顺利割开了绳子——而不是我的手,我呻吟着撑开胳膊,把手蜷缩到腋窝,等候血液慢慢回流进指尖。那感觉就好像气球一下子被吹鼓一样。

    “什么时候?”他丝毫也没注意我的不幸,继续焦急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在哪里找到罗伯特的?他在哪儿?”

    “1946年,”我紧紧夹着两只悸痛的双手,“那是第一次。第二次是1968年。至于施普林格先生嘛——”

    “第二次?你说第二次?”他震惊地抬高了声线,这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但火边的人只是沉浸在掷骰子和争执中,根本没人往这边看。

    “第二次,”他低声问,“这么说你还回去过?”

    我点了点头,抿着嘴唇来回动了动嘴。手绑了太久,指尖充血太快,每一下心跳,都让手指跟着抖动。

    “那你呢?”我问道,但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1968年。”他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

    “那你出现在哪一年?”我问,“我是说——你来这里多久了?呃……我是说到现在为止,你来这里多久了?”

    “哦,上帝。”他跌坐在自己的脚跟,伸手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我大概能数的出来,我来这里有六年了。可你刚才说——第二次。你要是能回去,为什么还他妈回来?噢——等等。你是不是没回去,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年代,不是你来的年代?你是从哪儿来的?”

    “苏格兰,1946年。不是,我确实回到自己的时代了,”我不想继续说那些细节,“但我丈夫在这里。所以我又回来了,为了和他在一起。”我的那个决定在他看来简直就像脑子有毛病。

    “说到我丈夫,”我立刻补充,开始觉得我说的话无论如何还算是清醒。“我一点都没有开玩笑。他马上就要来了。相信我,要是让他发现你也参与了抓我的事,你一定会后悔的。如果你——”

    他一点也没有在听,热切地凑向我。

    “这就是说你知道怎么穿越!你能驾驭它!”

    “差不多吧,”我有些不耐烦。“我猜你和你的那些同伴大概不知道怎么驾驭,是不是?”我一只手慢慢按摩着另一只,咬着牙忍着血流的悸痛。我能摸得出一些绳子的碎屑还嵌在肉里。

    “我们以为能驾驭。”他的声音里透着苦涩,“会唱歌的石头。宝石。我们就那样穿越的。雷蒙德说……可实际上没成功。也许……也许成功了。”

    他径自做着各种推理;我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再次兴奋起来。

    “可你遇到了罗伯特·施普林格——我是说水獭牙。这么说他也成功穿越了!要是他办到了,也许其他人也成功了。你瞧,我还以为他们都死了呢。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呢。”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尽管事态紧急,我也很烦他,但他的模样真让我同情。我太明白以这样的方式孤身一人,完全孤立无援地活在一个世界上是什么感受。

    尽管我心里并不想打破他的幻象,可也没有必要隐瞒真相。

    “恐怕,水獭牙已经死了。”

    他突然愣住,定定地坐在那里。昏暗的火光穿过树木勾勒出他的身影;让我能看得到他的面孔。几缕乱糟糟的长发在飘动。那是他脸上唯一在动的东西。

    “怎么死的?”他哽咽了一下,终于问。

    “被易洛魁人杀的,”我答,“莫霍克族。”我的思想开始缓慢地运转起来。这家伙——不管是谁,六年前来到了这个时代。那就是1767年。可水獭牙,就是那个罗伯特·施普林格,却在死在了几十年前。他们在同一个时代出发,结果却去了不同的年代。

    “该死,”他的声音里带着沮丧和惊恐,“我们本来觉得这主意帅呆了,特别是罗伯特。他……他一直算是我们的偶像吧。”

    “是,我想他肯定十分绝望。”我只能干巴巴地这样附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只是在努力撑着让它们张开,不过还能看得见东西。我瞥了一眼远处的火光,但是看不到树影里里有任何动静。要是真的有一群人排着队等着我伺候的话,至少他们还挺机灵,小心地躲在暗处。不过我深表怀疑,我心里暗暗地庆幸自己毕竟一大把年纪,他们也许提不起那个兴趣。

    “我也见过几个易洛魁人——上帝,你简直不相信,我一直在找他们!这才是大问题,是不是?辛辛苦苦找到他们,到头来却——”

    “是,我知道你们当初来这里的目的,”我打断了他,“你瞧,眼下真不是个好时候讨论这些话题。我想——”

    “这些易洛魁人简直像一群恐怖的杂技演员,”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手指愤愤地戳了戳我的前胸强调,“你简直无法相信他们能——”

    “我知道。你也无法相信我丈夫能干什么事。”我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让他忍不住畏缩了一下——也许他只是被我脸的模样吓住了。大概是吧;我每做一个表情脸上都痛得厉害。

    “现在,我要你做的是,”我尽量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权威,“回到火堆边,先待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在附近溜达一圈,然后顺走两匹马。我听到下面有溪流声——”我朝右边摆了摆手。“我们就在那儿汇合。一旦我们安全离开,我一定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事实上,我大概告诉不了他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他可不知道。我听到他咽了一口唾沫。

    “我拿不准……”他的眼睛四下不安地张望,“霍奇这个人凶得很。几天前,他一枪打死了我们一个弟兄。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走过去,掏出枪,砰地一声!”

    “为什么杀他?”

    他耸了耸肩,摇摇头。

    “哥们,没人知道。就那么……砰地一声。你明白吗?”

    “明白了,”我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整理思路,“好,那我们就不去弄马匹。直接走。”我蹒跚直起身、跪起一条腿,希望自己还能站得稳,还能正常走路。我的大腿上的肌肉因为鲍勃勒的猛踢严重充血;站立让肌肉不堪负荷,痉挛一般地抖动,这样下去我也许会残废掉。

    “该死,现在不行!”他激动起来,一把拽过我的胳膊把我拉倒在地。我的屁股重重跌在地上,疼得痛喊了一声。

    “你没事吧,唐纳?”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问话。那声音很随意,显然是某人从营地里溜达出来撒尿,但效果却仿佛让他过了电一样。他立刻翻身爬到我身上,把我的脑袋撞在地上,捂住了我的嘴。

    “很好……实在是……棒极啦。”他应道,嘴里发出夸张地喘息,显然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淫欲。他那个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要哮喘发作,但我并没有抱怨。实在无法抱怨。

    他把我的脑袋在地上又撞了好几次,最后我眼前基本上一片黑暗。不过,我实实在在看到了彩色的星星,这让我柔软无力,困惑发呆,觉得自己仿佛在远处平静地端详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躯体。唐纳的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胸脯,我突然间又清醒了过来。

    “把手给我他妈拿开!”我嘶声吼道,“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呢?”

    “嗨,嗨,我没干什么,没什么,抱歉,”他急忙挪开了手,但并没有从我身上离开。他不安的蠕动了一下,我发现不管是不是出于有意,反正我们的亲密接触让他忍不住兴奋了。

    “给我下去!”我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嗨,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不过是——我好久没碰过——”

    我抓住他一大把头发,抬起头狠狠咬了他耳朵一口,他尖叫着从我身上滚了下来。

    那个人正往火堆那边走去。听到他的叫声,扭过头,“老天,唐纳,那女人那么带劲儿哪?我真得好好尝尝!”他这一声评价引来火边众人的笑声,幸运的是笑声很快弱下去,大家又继续先前的事情。我也马上继续自己先前的事——躲开。

    “你根本没必要那么咬我,”唐纳捂着耳朵压低声音哀诉,“我压根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上帝!你的波波确实不错,可你那年纪估计能当我妈啦!”

    “给我他妈闭嘴!”我说完拽着自己坐了起来。这一番努力让我的脑袋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繁花似锦,好像圣诞节的彩灯一样。尽管如此,我的脑子还是慢慢重新运转。

    他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我们现在不能马上离开。尤其是他刚才那一番动静引来的注意,其他人肯定希望他几分钟后回到他们当中;要是他没有回去,他们肯定会出来找他——我们要逃走可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我们现在还不能走,”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说,“他们会发现的。得等到他们睡着再说。然后我再来找你。”

    我犹豫了。对我来说,在霍奇派尔和他这群野兽身边,多呆一分钟都是危险。过去两个小时的经历就是活生生的证明。这个唐纳当然需要回到火边现身一下——但我可以偷偷逃走。在他们发现之前我是不是能跑得很远呢?这个风险肯定是有的,值不值得尝试?等到他们睡着再逃当然会保险得多。可我敢让自己等那么久吗?

    还有唐纳。他是很想和继续我说话,实际上我也很想和他说话。平白遇到另外一个穿越者的机会实在是……

    唐纳看出了我的犹豫,却完全误解了我的意图。

    “你别想把我丢下自己走!”他突然警惕地抓住我的胳膊,我挣扎着向后躲,手腕上捆扎的勒痕传来阵阵撕扯痛。我努力推开他,嘶着嗓子试图和他说道理,可他已经惊慌失措,觉得我就是想甩了他自己逃,根本听都不听。我的伤口很疼,也不想继续缠斗惹来他人注意,只能先缓一缓,可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了他重新捆上我的决心。

    “好吧好吧。”他满头大汗,低头忙碌时几滴汗水滴到我的脸上。至少他还没有把套索重新绕回我的脖子,只是用绳子重新拦腰把我绑在树上。

    “要不是听见你念叨‘真他妈的活见鬼’,”他一边干活一边嘟囔,“我一点都没想到你居然也是穿越来的。那个骂人句子真是……”

    “你他妈要干嘛?”我猛地往后一躲,闪开了他的手,“给我他妈住手——我会窒息的!”他正试着把那团毛巾重新塞回我嘴里,但听到我惊慌地叫声,犹豫了一下。

    “哦,”他有些不安,“这个——我猜——”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终于下了决心,丢下了毛巾。“好吧好吧。但你一定要安静,别出声,行吗?我是说——你不能那样,不能表现出不怕他们的样子。这个年代女人都怕男人。你得做出害怕的样子才行。”

    他说完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树叶,扭头往火堆走去。

    ********************

    身体的负荷承受到一定水平时,就会进入到这样一种状态:它会争分夺秒抓紧每一分钟瞌睡休息,不管未来还要面对什么。我亲眼见过这种情况的发生:詹姆斯党人的士兵在自己倒下的战壕里睡着;英国飞行员能在加油的时候坐在飞机里睡着,然后又猛地醒来继续起飞。在医院里,我也亲眼见过分娩太久的女人会在两次阵痛之间瞌睡。

    我也一样。我睡着了。

    但这种睡眠既不沉也不平静。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一下子又清醒过来。

    第四个人既不是菜鸟,也不暴力。他个头很大,浑身肥肉,怀念自己死去的妻子。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把脸埋进了我的头发里哭泣,最后把我叫成了她的名字。他的妻子名叫玛莎。

    ********************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这一次,我突然很清醒,心跳声震耳欲聋。但这声音并不是我的心跳——是鼓声。

    这声音也惊醒了篝火边的人,众人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印第安人!”有人大喊了一声,篝火一下子散开、闪耀了一下;一个人惊慌失措踢翻了火堆。

    这不是印第安人的鼓声。我坐了起来,认真听着。这鼓声好像心脏在跳动,缓慢而有节奏,紧接着鼓点越来越快,好像被追捕的野兽朝这里涌来。

    我真想告诉这群笨蛋,印第安人从来不会用鼓做武器;凯尔特人才会那么做。这是宝思兰山羊皮鼓的声音。

    怎么着?我有点歇斯底里地想开玩笑,难道后面还要响起风笛不成?

    这肯定是罗杰,没错;只有他能把鼓打得像在倾诉一般。如果罗杰来了,詹米一定就在附近。我奋力扭动双脚,迫切地要让自己挪动。我狂怒不耐烦地拉扯腰间的绳子,可一点作用也没有。

    又有一个鼓声响起,这个鼓点慢一些,没有那么娴熟,但带着同样的恫吓。声音似乎在移动——没错,在移动。时而减弱,时而变强,充满力量。第三个鼓声响起来,现在这鼓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而快,时而慢,嘲弄着敌人。

    一个家伙惊慌失措地朝树林深处放了一枪。

    “不许乱开枪,冷静!”霍奇派尔的声音传来,急切而愤怒,但只是徒劳;凌乱的枪声像爆米花一样一通乱响,立刻就淹没在鼓声里。我听到头顶“啪”的震动,一支松枝从上方落下,正好砸在我身旁。我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么乱开枪,我还这么站着,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啊!我猛地趴到地上,蠕动着爬进落叶和松枝里,努力让自己躲到树干的另一侧去。

    鼓声不断迂回,时远时近,那声音已经让所有人六神无主。显然,他们已经包围了整个营地。如果他们靠近了,我是不是该喊一声?

    其实我这个想法一点意义也没有;篝火边的人已经乱成一团、噪音震天,没有人能听得到我嘶哑的喊叫。他们紧张地大叫,胡乱问着问题,吼着各种毫无意义的命令——从现场的情况看,没有人听任何人的指挥,就是一群无头苍蝇。

    有人跌跌撞撞朝附近的灌木丛里钻去,试图逃走。一个,还有一个——我听得见他们慌乱的呼吸和杂乱的脚步。是唐纳吗?我正想抬起头,又赶紧趴下,子弹从我头顶呼啸而过。

    鼓声突然停住。篝火四周全是混乱,听得出来霍奇派尔正努力想重新发号施令,不断地吼叫恐吓,一个浓重的鼻音也在里面哀嚎。鼓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了。

    他们在诱敌深入,他们在整齐行进,就在我左边的密林里。先前“踢踏踢踏”嘲弄般的鼓声已经变了,现在如雷鸣一般,无关技巧,只是威吓;越来越近。

    枪声到处都是,离我很近,我都能看得到火花、闻得到硝烟,在空气里散发着热力。地面的篝火已经踢翻,但依旧燃烧着,在树林间静静地晃动。

    “他们来了!我看到了!”有人在火堆边炸喊了一声,接着又是一片枪声,朝鼓声的方向射去。

    突然,我右侧的黑夜中传来一声惊悚的长啸。我听过苏格兰人在战斗前的高吼,但这一声独特的高地人长啸让我汗毛倒竖。詹米。尽管恐惧,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从躲藏的树干后探出头,刚好看见树林里窜出一个个恶魔般的身影。

    我认得他们——我知道我认得他们——但他们的样子连我都吓得往后退缩,脸上如魔鬼一般漆黑,刀剑和斧头上闪烁着火焰般的红光。

    鼓声再次停下来,追随着第一声长啸,接着又一声,鼓手们开始狂奔着冲向杀戮。我逼着自己紧紧贴着树干,心跳如擂鼓,目瞪口呆,生怕刀剑无情,会从黑暗里的任何地方飞出。

    有人朝我跑过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是唐纳吗?我嘶哑着叫他的名字,希望能吸引他的注意。那身影听到了,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身朝我跑了过来。

    不是唐纳,却是霍奇派尔。他扑上来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拖起来,挥手猛砍绑着我的绳索。他喘息如牛,又怕又慌。

    我立刻明白他意欲何为;他知道自己逃跑的机会很渺茫——用我做人质是唯一的机会。可我要成了他的人质那就死定了。绝不可以。

    我用力踹他,他脚下一软栽了一个趔趄。但这并没有把他踢翻,只略微分了点神。我低着头扑向他,正中他胸口,让他猛地朝后翻去。

    那一撞痛得厉害,我蹒跚了几步,疼痛让我的眼泪都迸了出来。他爬起身朝我扑过来。我奋力踢过去,却踢了一空,一个趔趄让我摔倒在地。

    “来啊,你这该死的!”他嘶声叫着猛扯我绑着的双手。我躲闪着往回拽,一下子把他和我一起拖倒在地。我在落叶里打了个滚,争抢着起身奋力用双腿绕住他,想拼尽力气挤碎他的肋骨,但他剧烈蠕动着反而翻到我身上,狂乱地猛击我的脑袋,试图征服我。

    他一拳打在我的耳畔,我本能地闭上眼睛躲闪。突然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不见了,我睁开了眼,正看到詹米把霍奇派尔从地上提了起来。霍奇派尔细长的双腿奋力蹬踹踢打试图逃脱,看他那个熊样,我突然癫狂地想大笑。

    事实上,我肯定真的笑了,因为詹米扭头看向我、吓得一顿。我只来得及瞥到他一眼,他的注意力立刻又放在了霍奇派尔身上。篝火余烬的光线里,他只是一个高大的剪影;他的侧影一闪,我看到他低下头用力弓起了身。

    他一只手臂紧紧把霍奇派尔勒在胸前。我使劲眨眼;我的眼睛肿胀得厉害,几乎半闭着,看不清他到底在干嘛。终于,我听到了一声咕哝,霍奇派尔发出一声窒息的尖叫,看到詹米弯曲的臂肘猛地向下一沉。

    霍奇派尔的头向后扭去,再向后扭去。我能看得到他如同牵线木偶一样紧绷,鼻梁和下巴的棱角呈现一种不可思议的高度。终于,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扑”,那是霍奇派尔脖子拧断的声音,那身躯软了下来。

    詹米甩开了那具断了线的木偶,扑过来拉起我。

    “你还活着,还完整吗,我的褐发美人?”他用盖尔语焦急地问。他喘着粗气,双手死命捏着我的双臂试着要把我拽起来,马上发现我手上绑着的绳子。

    我的双膝突然像是融化成了两团水,完全支撑不了自己。我只是又哭又笑,全然不顾眼泪和血花乱溅,笨拙地把捆着的双手举过去等他帮我割断。

    他松开了握着我双臂的手,猛地把我死死搂在怀里,我的脸一下子埋在了他的格子呢里,痛得叫了一声。

    他依旧在急促地说着什么,可我怎么也翻译不过来。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积聚的能量,火热而凶猛,好像电线里的电流一般,这让我模模糊糊意识到他依旧在盛怒中;他说不了英语。

    “我没事,”我喘着粗气答,他终于慢慢松开了手。树丛那一边的火亮了起来;有人重新聚拢了踢散的篝火,又丢进去更多的柴火。他的脸一团漆黑,他扭过头时,火光照到他的脸上,能看得到眼睛里闪过一道蓝色的光芒。

    依旧有一些挣扎和撕斗在继续,已经没有喊叫,我依旧能听得到身体格斗撞击时的钝响。詹米拔出匕首,举起我的手割断了绳索;我的手一下子垂下来,好像灌了两团铅。他凝视了我一刻,好像在努力寻找着词汇,终于摇了摇头,一只手轻轻拢了一下我的脸,又消失了,转身往缠斗的方向而去。

    我头晕目眩地瘫坐在地上。霍奇派尔的身体就在旁边,四肢歪斜。我瞥了一眼,头脑里闪过布丽还是孩子时玩的一串项链,用松紧绳子穿着塑料珠子,一拉、珠子就会分开。他们叫它“弹簧珍珠”。我有点希望自己根本就不记得那个东西。

    面对着我的是一张脸,凸出的下巴和干瘪的面颊;他看起来一脸震惊,眼睛在闪烁的光影中圆睁。但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我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终于发现,他的头完全拧到了后面。

    我就那么坐在那里,手拢着膝盖盯着那具尸体,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几分钟,头脑中一片空白。终于,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了头。

    阿奇·布格从黑暗中走过来,火光里的身影瘦长黝黑。我看到他左手攥着一把斧头;那斧头也是黑色的,离得很远就能闻得到那上面强烈的血腥味。

    “还有几个人活着,”他说。我突然感到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塞在了我手中。“你要亲自对这些人复仇吗,领主夫人?”

    我低下头,发现手中是一把匕首,刀柄正捏在我的手里。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动的,但此刻我竟然站着。

    我说不出话,也动弹不了——可我的手指弯曲,仿佛并非我的意志在驱动,我抬起手,有点好奇地看着那匕首。终于,詹米的手伸过来,拿走了匕首,我的视线跟随匕首的闪光转到他的手上。他的手腕上闪烁着潮漉漉的光泽,蹭着血污。几滴亮闪闪的液体好像珠宝一样从他火焰似的头发上滴落,落在他的胳膊上,在手臂卷曲的毛发上颤动。

    “她起过誓,”他对阿奇说,尽管能听懂,但我发现他依旧说的是盖尔语,“她不能杀人,除非是出于仁慈和自保。我来做那个替她杀戮的人。”

    “还有我,”一个硕长的身影在他身后轻轻说。那是伊恩。

    阿奇了然地点了点头,面孔依旧掩映在黑暗中。他身后有个人,是费格斯。我一下子认出了他,可过了好一阵也无法把这瘦削结实的身体、苍白的面孔和我脑子里的名字联系起来。

    “夫人,”他的声音里带着震惊和颤抖,“夫人。”

    詹米又看向我,他的面孔突然变了变,意识仿佛又回到了眼中。我看到他鼻翼煽动,他一定是闻到了我衣服上混杂的汗水和精液的气味。

    “都是谁?”他问,“几个人?”他终于说回了英语,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好像在问晚上有几个人来家里吃饭一样。我张嘴回答,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和他一般平静。

    “不知道,”我答,“他们——天太黑。”

    他点了点头,死死攥着我的胳膊,转过身。

    “都杀了。”他平静地对费格斯说。费格斯眼睛黝黑闪亮,深陷在脸中,仿佛在燃烧。他只是点了点头,从腰间拔出一把短斧。他胸前的衬衫敞开着,左手上的那一只铁钩黑魆魆,蘸着无数黏稠。

    我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倚靠着树,一言不发。

    詹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好像在确认它是否还合用——不太合用;他把刀刃在腿上蹭了蹭,无视干涸的血迹粘在自己的裤子上,又朝空地走去。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四周依旧嘈杂,但我毫不在意,只听见头顶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那是一棵香脂树,气味干净而新鲜,树脂的香味笼罩着我,尽管鼻子完全堵塞,那股馨香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在这一片树脂的香气中,我还嗅得到血污的气味,潮湿的破布,以及我疲倦的皮肤上发出的恶臭。

    黎明终于到来。鸟儿在远处的树林间歌唱,一缕柔光穿过树丛照射在地上。

    我依旧站着,只是在想象,要是能让自己浸没在热水里该有多么开心,这样我就能把这一层恶臭的皮肤都剥下来,让鲜血沿着我的腿冲刷下去,最终让那股热浪包裹起我来,把我妥妥地藏好。

    ①小说第五部开头,集会的时候,哈里·鲍勃勒曾经要去告发曼弗雷德·麦克奇里瑞参与了打砸抢活动。尤特·麦克奇里瑞吓得要灭口,但被詹米半骗半吓巧妙化解。

    ②Ringo Starr,披头士乐队鼓手;获大英帝国勋章。

    ③小说第四部23章的故事。克莱尔外出看病遭遇暴雨,孤独无助时见到了穿越人水獭牙的灵魂,也偶然捡到了他的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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