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

作者: 欧宁娜 | 来源:发表于2018-09-22 12:25 被阅读11次
    秋天的怀念

    八叔是十年前的秋天走的。一直我想留点文字给他,无奈悲伤难抑,终究没能落笔。在这个下雨的黑夜,突然好想八叔……

    父亲兄妹八个,八叔是老幺。16岁那年,八叔过继给了他的小姨。奶奶宝贝小儿子,起初是舍不得的,经不起唯一亲妹子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应了她。奶奶的8个孩子中,小姨坚决只要八叔的理由是他长得耐看,活泛,嘴甜,脾气好。奶奶的妹妹,也就是我叫姨奶奶的那个女人,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找了个外地比她大很多的老头结了婚,没生孩子。

    过继后的八叔改了姓,也改了命运。到黄家不到半年,继母就犯病了,疯疯癫癫不着家,出门就是十天半月的。八叔为了找她,经常耽搁功课,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继父好吃懒做,脾气暴躁,对老实、温顺的八叔动不动就是一顿打骂,不给饭吃。还是个孩子的八叔,除了照顾继母,还要做家务,饿着肚子干很多农活儿。后来村里人看不下去,为八叔出气把那个糟老头子赶跑了。从此,八叔和继母相依为命。这期间,家里人也听说八叔过得不好,想接他回家,可是继母不肯出门,也就让他们将就些过了,时不时地接济一下他们。

    八叔人勤快,会盘算,家里的日子慢慢好了。22岁那年,八叔已是一个标致的小伙子,媒人踏破门槛。后来,八叔跟他打小儿就喜欢的一个漂亮姑娘结了婚。当年,婶婶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子生下来就死了,八叔3天3夜没吃没睡,差一点疯了。八叔想要个儿子,后来罚款生了二胎,还是个闺女。生下小女儿后,加上继母生病,过世操办花了不少钱,家境每况愈下,八叔不得不南下打工。八叔先后在福建、广州、深圳等地打工,做小买卖,卖苦力,看门,养鸡,吃尽了苦头,可是婶婶身体不好,两个女儿要上学,家里开销大,日子还是没有多大的起色。在生活的重负下,不到40岁的八叔,苍老、木讷,性格也越发内向、孤僻了,难得见到他的笑容,话也少了很多。41岁的时候,八叔突发脑溢血,在广州病逝。弥留之际,八叔已不能说话,只是摸了摸口袋,示意婶婶去搜,后来婶婶从他兜儿里掏出一千块钱,这是他留给老婆和孩子的最后一点钱。

    亲人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几个月前出门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回家时却是一个冰冷的骨灰盒。兄弟姊妹、侄儿侄女竭尽所能为八叔办了最隆重的葬礼。这一场华美而凄怆的生死告别,包含着亲人太多的心痛和惋惜,太多的遗憾和不舍……葬礼那天,邻里乡亲都来为八叔送行,他们无不悲叹八叔人好、命苦。八叔离世的消息,起先是瞒着奶奶的,一个月后老人知道了。在八叔走后的第45天,80岁的奶奶随她最心疼的幺儿去了。

    家里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刻意回避提起八叔,因为只要说起他,好端端的心情就会黯然下来。

    八叔把亲人看得很重,用家里人的话说,是个特晓得亲生厚薄的人。一大家子,百来号人,每个人的生日他都很上心,就连我们这些小辈,还有我们孩子的生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谁过生日那天,最先收到的准是八叔温暖亲热的问候,不管他在哪里,都会打电话的。谁家有用得着他的事情,他会抛开一切来帮忙。记得七叔家盖房子,他特地请了一个月假从广州赶回来,挑砖砌墙,熬更守夜,还为匠人师傅做饭,就连挑剔的七婶都感动得落泪。爷爷瘫痪卧床之后,考虑到哥嫂工作忙,他坚持自己留在身边照顾,每天为爷爷做好吃的,洗澡,按摩,洗头,剪指甲,如照顾孩子一样细心、周到。半年后,爷爷走了,眼睛没有闭上,老人拉着小儿子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小时候,我特亲八叔,管他叫“小佬”。我喜欢他给我梳头,动作轻巧、不疼。每次梳头的时候,都甜甜地叫我“小精怪”,“缺牙齿”,嘴里含着橡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会儿功夫就被八叔打理得清清爽爽,扎着红花的小羊角辫经他巧手的轻轻摆弄。那个温暖!欺负八叔我很有一套。我给他起了很多难听的名字,什么“七仙女”、“妖姑娘”、“绣花枕头"……每每得意地叫出,必定招致他的追赶,追上了,就狠狠抡起拳头轻轻打我,还咬牙切齿地说要撕破我的小嘴,刚做个样子我就撒娇大哭,他就又抱着我一顿狂抛……20多年了,这个场景我依然记得清晰、真切。

    工作后,很少见到八叔。一次,我在上班途中遇见八叔,当时他骑着个破单车,在城里叫卖麻花。30多岁的人,老得不成样子。见了我,八叔有些难为情,推起单车就想走。我想给八叔一些钱,让他别再做这辛苦的营生,哪知钱刚从兜儿里掏出来,人就不见了。我在后面追,大声叫唤说买他麻花,让他停下,他反而越骑越快,逃也似的跑了。望着八叔单薄、瘦弱、愈来愈模糊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阵发疼,为这事难过了好几天。八叔就是这样一个硬气、识趣过分的人,再苦再难,他都不愿意接受亲人的好意。记得有一次婶婶生病,我给了她几百块钱,他还说了婶婶一顿,后来给我弄来一大堆土特产,大半年都没吃完。亲人给他的好,他从来都是加倍,甚至几倍的偿还,有时候搞得家里人很不好办。至今我都想不通,想为八叔做点事情怎么就那么难。

    在八叔去世的前几个月,姐和八叔、婶婶同行去广州。3个人只买到一张坐票,车厢人很挤,空气不好,呼吸都困难。那一路,八叔一直站着,把座位让给婶婶和姐姐坐,姐姐几次起身都被八叔按着坐下。姐姐对我说好后悔,当时就该坚持让八叔坐的,他的脸像一张黄纸,眼睛凹陷,好瘦,路上也没吃点东西,该有多难受,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他是有病呢。姐说最让她心酸的是,看见八叔穿着破了洞的袜子,脚趾头都露在外面。下火车之后,姐给八叔买了好几双袜子……点点滴滴,如何想得,贴肉贴骨的疼。

    每次回乡下,我都会去八叔的坟头看看,陪八叔说说话。我告诉他,两个女儿长大了,出息了,一个参加了工作,一个大学快毕业了,婶婶在福建跟着三哥做事,前段时间我和两个妹妹通了电话,她们都过得很好。八叔您也该放心了。

    八叔,我的小佬。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坚韧的人,一个阴沟里讨生活的人,一个悲苦不幸的人,一个渴望改变的人,一个好人,永远在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他从来没有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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