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悟

作者: 一为迁客 | 来源:发表于2020-11-12 12:01 被阅读0次

    ——谨以此文纪念已逝岳母

    就像来时赤裸裸的在床上降生一样——来不及睁眼就在家人渴盼且喜乐的目光中混混沌沌的来到这个世上,在不知不觉中一晃就过了八十三载,宿命像是注定了这是她此生行走的终点,在离开的那一刻却又不甘的混混沌沌的躺在床上,在子女们哀叹且游离的目光中她迷迷糊糊地走完了一生,彻底和这个世界做了了断,安静的去往天国。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平静,仿佛从没有来过。就像偌大的世界从没有因她的到来产生过那么一丝丝的涟漪;一切又都是那么匆忙,仿佛从眼前划过,从没清晰的留下像燕过一样的一声嘶鸣,就像人间的过客从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让原本的生活有过那么一丢丢微微的颤动,生活依然还是原本的模样!

    她一路走来,像自虐者似的节俭的行走在自我的世界里。在我的记忆里,与她而言,生活的全部似乎是为了在少的可怜的退休金中算计着怎样从牙缝中抠钱。

    她舍不得吃,很少去外面的酒店用餐,以至于平日家里吃剩的菜汤、煮面的面汤都像是珍馐饮品般经过她味蕾的揣摩一股脑的流进了她从不知道取舍的胃;

    她舍不得穿,好多年也没见添过几件新衣,以至于儿女整理她的衣物时老旧厚重的衣料成了她穿着特别明显的标签,每一件似乎都深深的烙上了时代的印迹;

    她更少旅游,除了年轻时公派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差外,似乎从没想过自费旅游的事,那与她仿佛和要命似的,不能提及。


    就这样她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自己的生活,冥冥中骨子里有一种特别的清高,常常使她不愿或者不易融入现实,渐渐地封闭在自我构建的孤独世界里不能自拔。

    一路走来,她也遇到了一些人,也和一些人不停的说些话,所有的都像是萍水相逢,没有继续交集。像是命里缺缘似的少与人日常交往,没有群居生活所应有的天然联系。似与儿女也总彬彬有礼,少了舐犊间应有的盈盈笑语或语重心长;也总希冀儿孙绕膝,却又不知不觉间彼此有了别样的疏离或温情。

    她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相反倒觉得挺好,蛮清静的。


    不知不觉她走过了八十余年,身体每况愈下,渐渐的慢病缠身,一向独立且坚强的女性,在那一刻像坍塌了一样,无法面对身体总跟不上自己大脑的窘况,陷入一种不甘与冥想之中。

    她实在不愿面对,直到好些天不想吃东西,习惯性扛了一阵后,很不情愿的向疾病低下了头,于是,想起了住院。

    这样年岁的老人,年青的大夫在问询中格外耐心和仔细。站在旁边看老人的回答,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她几乎能回忆起有关疾病、有关用药的所有事项,拿出历年的体检手册,平平展展,连一个角也没有褶皱,像新的一样。与大夫交谈,她更多地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儿往外涌。说到身上的疾病,也不忘提起这是平生不多的几次住院,以表达自己曾经身体的健康。

    到了这个年岁,许多的老人在和儿女交流的时候,往往像讨好的样子,总怕那个地方做的不好,若人讨嫌。而她却不同,无论何事,一直追求无意的话语权,有着极其突出的个性。或许是个性使然,一面骨子里的个性让她有别于人,一面又极愿与人交流自以为的话,无形中使她离开了人群。

    我经常在想,渐渐老去的,不光是年轮,怕也有孤独。当面对儿女的时候,她就像坡下的攀爬者,始终抬头要看坡上的儿女;或者站在坡顶向下俯视攀爬的儿女。哪一种似乎都在远离,不是心中念想的亲近。为什么就没有平视呢?

    是的,与疾病相比,更可怕的是像许许多多老人一样,她被孤独深深地折磨着,……

    这时的她似乎总渴望与家人交流。倘若手机长时间不响,要么总怀疑手机出了问题,让女儿捣鼓半天,直到听到手机铃响;要么不时拿出手机,盯住屏幕看过来看过去,然后索然的扔下。

    孤独使得老人多了小孩般玩性,少了老人的矜持。一度时间他的味蕾似与她的精神一样敏感,以至于诸如加热牛奶的时间需用秒计,方能称心,否则,便心生疑起,弄的女儿只好小心翼翼了。


    每到这个时候,她常常更多的希望接到在外儿女的电话或者视频聊天。像是回忆又像是惦念,嘴里不时念叨着他们的境况。到了这时,每每最温馨的日子也是她接到这些电话的时候,那一天所有的饭菜似乎都是人间至味,让她赞不绝口;那一夜她比往日睡的格外踏实,仿佛办结了一件大事,松弛了下来,再没有了手机传来的夜半声响,特安静。

    更多的没有电话的时日,她总是表现的心有不安,常常需用外来的声响陪她渡过漫长且孤寂的时光。这可苦了手里的手机,伴随老人听力的下降,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手机声响不得不开到最大,听起来实如乱鸣,没啥章法。白天还好点,手机玩腻了还有电视;晚上只好让手机受累了,夜半听起来真格的响,以至于楼下的邻居见面似有意无意的聊起夜半歌响,很是过意不去,只好频频点头致歉了!

    她看上去总陷入不甘的心境中,经常在憧憬身体好了以后生活的模样。在公园看见老人练歌,就想起自己的声音,觉得他们唱的不好,要是自己唱就好了;路上瞅见白发飘飘精神矍铄的奶奶,也觉得自己倘若能站起来气质比她差不多哪里,也学模学样的让女儿买来粉红的帽子戴在头上去楼下走走。骨子里的孤傲在那一刻显露无遗。

    憧憬过后,又是一脸的懊恼。每每看到楼下老爷爷老奶奶三五成群的在一起打牌、在一起健身、在一起聊天,无忧无虑欢声笑语的情景,又觉得自己生活怎么都过的不如人家,向女儿发几句牢骚后,自顾自的索然地去玩起自己的手机了。


    她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在心里,一个在世上。心里的想自己或可通晓所有世上的事,世上的想自己会干心里想的事,别去求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女,也觉麻烦。即便已愈八十,心里总觉别人干的事不踏实,凡事皆想亲为。

    人也许到了这个年纪,才像开悟了一样,明白了许多。

    后来遇见年轻人,熟人也罢,生人也罢,她总要和人家讲讲她的人生体验:“趁年轻的时候你们要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该乐的乐。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想明白的时候,身体不行了,啥也做不了,还要麻烦儿女,白来世上走了一遭”。

    望着眼前的老人,看看周围,想想自己,更多的人自从步入社会以后,就像老人一样,需要承担起为人儿女、为人父母、为人兄弟姐妹、为人同事、为人朋友,等等,一系列的社会角色,而在这些角色中,独独缺了自己,以至于我们像是为了这些角色而生一样,我们的喜悦、我们的高光总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我们的悲伤、我们的苦难却与别人无关,只好默默的存储在心间。

    我不由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一个问号从心底的深处渐渐向我走来,不断变大,前缀的文字也像是呐喊一样非常清晰的音影在我的面前:“人究竟应该怎样为自己而活?”

    说实话我不知道答案。从老人的身上似乎又悟出了点什么,却又不全明白。

    活在当下俗世的人们,在去往的路上,大抵都如老人一样,要背负许许多多角色的责任,负重前行,没有几个人可以例外。所不同的,有的开悟迟一点,有的开悟早一点。

    开悟迟的,想等到所扮演的所有角色表演完成后,将剩余的时间留给自己,尽情挥霍。其实,这也是一厢情愿,因为到那时,身体早已不允许你这样,只好孤独终老矣!

    开悟早的,早早的卸下妆扮,该谁的角色谁去表演,就像战士,不能总穿着盔甲,岂不累死人?

    还是要遵从内心,时时给心灵放个假,活出自我,别老是委屈自己。

    想着想着,窗外冬日的寒风已迫不及待的透过缝隙弥漫脸颊,感叹已逝的时光像窗外的落叶随风飘去。一年里的春夏秋冬,总在时光的长廊里循环走动,树叶由绿到黄,由熟到落,精彩的也不过就那么几段,不经意间就走了过去;一天里的日出日落,一半给了黑暗,一半给了光明。再美的夕阳,也要落幕,淹没在黑暗里。

    细想想,人何尝不是那枚飘落的树叶亦或即将失去的夕阳,不管经过了什么,终归要老去。还是别想当下的夕阳,不妨淡淡的精致,轻松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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