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片空白。
这是他今夜第三次醒来。
平躺在床上,眼前是惨白的天花板,一如他此刻的脸色。
这种从沉睡中惊醒的状态,已经持续了近三个月。沉睡,惊醒;再度沉睡,再次惊醒。子时,三次,夜夜无梦。
他有点慌了,不知所措。
暗夜中,好像有什么在苏醒。
二、
他没有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存在着,至少现在还没有消失。
三、
今晚是那个诡异状态持续的第九十夜。
他决定不睡了。
抱膝枯坐在床上,他静静地望着虚空里的一点,耳畔是墙上钟表指针的滴答声,一下一下,跟他的心跳竟是一个节奏。
整点报时,十二点了。
他觉得有些困,强撑着眼皮盯着墙上的钟,圆圆的表盘,借着窗外的月光落到地板上一个浅浅的影子。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钟表一个节奏。
他真的困了。上下眼睑不停地交合、分开,意识有些恍惚,他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好像有个声音在喊他,若有似无,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好像又不是在喊他,听起来像是一句含糊的话。
他竭力辨清那声音所说的话,然而他失败了。那声音一直在重复,每当他凝神聚气想听得再仔细一点时,它便倏地消失了。他想喊住它,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挥舞,可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终于,那声音停下了。
他睁开了眼。
天亮了。
四、
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昨夜被那声音扰得没得半点清净,也无怪乎自己脸色苍白,一幅精气不足的样子。两只手仔细摸了一遍自己的脸,都很正常,没什么特殊的。
不,他的眼睛——
他凑近镜子瞪大眼睛,瞳孔中央有一缕蔚蓝色,又好像是翡翠绿。圆圆的瞳仁,蔚蓝与翡翠绿相间的双眼。
看清那异色的一瞬间,他颤了一下。并非恐惧,更像是灵魂的共鸣。熟悉感将他包围,身边的空气好像突然被抽空,他竟然有一种窒息感,好像心脏被紧紧攥住,动也不能动。
良久他平静下来,重新望向眼前的镜子。
他的瞳孔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脸上留下了两道泪痕。
五、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从那一夜开始,他不再在夜里惊醒,却总会听见那个声音在喃喃细语。他瞳孔中的异色越来越深,快要将原本的黑色占据。可奇怪的是,他身边的所有人对此都没什么反应,就连妻子也对他日渐憔悴的脸色一无所觉。
他开始不相信任何人,独来独往,因为他从任何人口中都问不到自己的过去。不管是谁,听到他问“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时,表情都会一瞬间空白,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或者转身离去。
他问自己,为什么之前从未考虑过自己的过去。这一念头蹦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此前的所有时光,他根本未曾有过“思考”这一行为。
他只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活着而已。
六、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未进入过他的生活一般。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变白,从发梢开始,白得透明。他觉得有什么的东西要从自己身体里挣脱出来,他甚至压抑不住内心的焦灼和不安——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衰老下去,老年斑和皱纹爬上他的脸,沟壑纵横。
然而他仍旧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这项寻找自我的工作进展度为零,该浑噩的依旧浑噩,就如同他的瞳孔依旧是蓝绿相间一样。
七、
直到他某天因极度的衰老拿不住水杯,杯子掉在地上,发出响亮的破碎声。迸溅出的水滴在地板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点。
就在这一刻,像是心口压的一块石头突然被移开,他记起了自己。
他不知道死亡为何物,然而此时他却明白,自己正面对死亡。
他眼中的蓝绿色浓的化不开,身子一点一点向后倒去。
原来是不一样的,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带着极致的悲哀与解脱。
它说:“Erda,我的家。”
八、
公元3003年,全球性的气候异变席卷地球,人类数量骤减;
公元3048年,人类发明极智芯片,创造出复制人;
公元3103年,复制人拥有自我思考能力,重创人类,迁至E-1808星球;
公元3130年,复制人回到地球,带走三个人类领袖后意图毁灭地球,未遂;
公元3131年,复制人启动秘密计划,试图抹去三个人类的记忆和思考能力;
公元3140年,人类Erda【1】被改造成功,成为唯一存活的人类;
公元3150年2月~4月,复制人重返地球,进行三个月的毁灭行动;
公元3150年5月1日,地球毁灭;
公元3200年,最后一个人类Erda死亡,人类灭绝。
【1】注:“Earth(地球)”一词源于盎格鲁撒克逊语中“Er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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