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初中班主任,教我们语文。一张敦厚的的脸,浓眉大眼,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班主任上课的时候声音洪亮,唾沫横飞,我恰好坐在正中间第一排,为避免吃口水,我下意识的低头,竖着耳朵用心听。在我看来,低不低头跟专不专心听是两回事。但班主任不这么认为,他要求我们听课的时候一律抬头面朝老师,这样才显得我们在用心。
每当发现有人低头的时候,老师就会大声斥责,我被斥责好几回,只好无奈抬头,忍受着毛毛雨一样的唾沫往脸上飞。
幸亏我们的座位每个月都要换一次,能让我阶段性避开,要不然我会抑郁在这唾沫星子里。
我读小学时语文很好,小学的语文老师换了好几个,一直没影响我的语文成绩。大概我喜欢看课外书的缘故,用词量比较丰富,写作文和日记一点都难不倒我,天马行空,信手沾来,还经常被当做范文贴在墙上。
没想到,上了初中,老师让我们写第一篇作文《我的学校》,把我给整崩溃了。课堂上,班主任反反复复的讲写作文一定要怎样开头,如何突出中心思想,怎样起承转合,再如何结尾。
他在黑板上画出一个框架,说:看!老师已经给你们搭好了框架,你们只要按照老师说的去写,去发挥想象,把文章写的有血有肉,记住!
他咣咣的敲黑板,一遍又一遍的重申:要写的有血有肉,有血有肉的文章才是好文章!
说罢老师两眼放光,满怀深情地望着我们,期待在他的框架下,我们能够妙笔生花,写出有血有肉的文章来。
我的脑袋直发蒙,在他无数遍“有血有肉”的提示下,脑海里莫名展现屠宰场血淋淋的画面……
我第一次为写作文发愁,愁的夜不能寐,在老师指定的框架里,我灵感尽失,提笔犹如千斤。
最后,我的作文得了70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这令我沮丧。
但是,令我沮丧的还在后头,每一堂课听下来,我常常很迷茫,语文老师教的,跟我以前对课文的领悟好像完全不一样,不在一个频道上。我不知道是我错了,还是老师错了。但,老师怎么会错呢?
每当考试前几天,老师常常拖堂,常常把音乐课和体育课,变成语文课。他恨不得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来教我们,把他所知所学一股脑儿塞给我们,殷切的希望我们考试取得好成绩。
随着期中考试临近,老师的脸日渐凝重起来,原本黑黢黢的脸更黑了,眉头皱的像包公。每当发现我们在课余时间玩耍,他并不说话,而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深深地望向我们。
老师的眼神和我的父亲如出一撤,令我内心羞愧,于是乖乖的拿起课本拼命复习,按照老师教我的去记去背。最后我语文考了个刚刚及格!我拿着试卷,心情糟糕到冰点,唯有无语问苍天!
其实不光是我糟糕,三个班级,我们班是考的最差的,这令老师大发脾气,差点暴啸课堂。
消息灵通的同学在背后议论,说我们的班主任所带的班级,每届都考的最差,因为,老师自己考试常考不及格!
上个世纪80年代,农村的家长普遍对学习还不是那么看重,中途辍学的学生很多。勉强读到初二,我也辍学了,我哭着对重病的父亲说:我读不好,不想读,坐在课堂上,我看不到希望……我会打工养家……
曾经对我寄予厚望的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父亲妥协了:是爹拖累了你,对不起你……
我放下书包,进厂做了一名挡车工,短暂的初中生涯,在轰隆隆的机器声中慢慢远去。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在门卫处看到了我的班主任老师,他和其他几位老师正在水龙头下面洗手。我叫了一声X老师,他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在夕阳的反光下,泛出一片灰蒙蒙的白,他愣了好久才想起来:噢!你是那个因父亲生病辍学的……叫,叫什么来着……
老师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我笑了笑说:是的,老师,我叫某某。
我并不觉得尴尬,老师记不起我很正常,我只读了两年不到,成绩又那么差,老师们恨不得让差生从他们的记忆里消失才好。
我只是好奇,他们跑到这旮旯地方来做什么?原来假日里,他们结伴到山上踏青,下山时发现这里有个厂就过来休息一下。
我目送着老师骑上自行车远去,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怅然。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人生过半,人老了,爱忆往事,想起那一段短暂的初中生涯,在我的生命里,灰败如枯,心里难掩隐痛。
那位尽责的语文老师,如今不知可否安好?
敲下这个题目,心中有一丝愧疚,仿佛亵渎了老师这个神圣的称呼,但,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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