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开学初,数学老师用他那一贯嘹亮的嗓音告诉我:“你得奖了,全乡[1]第二!”
我迷迷糊糊地像是没睡醒般,努力地理清头绪:乡是啥,跟镇一样吗?乡有多大?我能得第二?琢磨久了,也没琢磨出来,太费脑子,就跑出教室跟小伙伴跳绳去了。
那天是中午第三节课下课。每逢中午第三节下课,我们全校的学生都要集中在学校的红旗下面,排好队列,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很多人一下课就撒丫子跑出去,占据有利地理位置:学校为创始人立的石碑后面,这个地理位置从各个角度完美地避开了老师们的视线。我那天和别人撞啊撞啊,没抢过别人,自然是撞不过高年级的“大人”。终于做完广播体操,校长说:“今天举行发奖典礼,发奖状,发奖品,听到名字的上来领奖”。那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不然我怎么记得连校长嘴角边的瘊子都在跳动呢。
那天要发奖。我在全校师生的注目中,从校长手里接过一个新书包、一个新笔记本、一支新钢笔和一瓶墨水,而且都用塑料包装纸完好地装着的时候,才知道我真的得了奖,而且是学校建校以来在乡里获得的第一个奖。我不知道那个奖意味着什么,只记得我的语文老师、我的数学老师[2]都在对我笑,我们学校的校长好像也认识我了,还专门叮嘱我中午回去让我家里人给我煮鸡蛋吃。而我自己抱着一大堆东西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的班级同学一窝蜂地涌到我身边,垂涎地看着我怀里的一大堆宝贝。是的,在那个零花钱只有一毛钱,而且还不是天天都有的年代,我的奖品是巨额财产;是的,让他们流口水的不是我的名次,而是我的奖品。
我看着这些奖品,幸福地懵了。我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总共就四样东西,我好像一直摸不完似的。我摸来摸去,不舍得拆塑料包装纸。我小心翼翼地读着“英雄墨水”,我温柔地摸着我的那支钢笔,我听不到上课铃响,我听不到老师讲课,我的手一直放在我的宝贝上,我时不时低头看着它们,时不时咧嘴笑。我满心雀跃,我要拿回家给我奶看,我爷和我爸不在家怎么办,那等他们打工回来再给他们看。终于下课了,我能低下头再仔细看他们了。书包是麻袋色的系带书包,针线很致密,还有一个搭扣。后来装满的时候,能装10多本书呢。
终于放学了,我背着我的新书包,把我的用裤子改装的布书包放在新书包里,特别神气。九月,还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我不怕热,背着新书包可开心了,一点都不怕热。回到我奶家,我奶正在压水井边压水,我看到我奶就大喊:“奶奶,看我的新书包,得奖得[3]嘞”说着专门转过身让我奶看我的新书包。我奶听到我得奖得了新书包,脸上咧开了花,连连说着:“管,管,真能。”九月的阳光打在我奶的脸上,我奶的脸上映着金色的光芒。我想我肯定不知道,我的脸上也一定映着快乐的光芒;我想我肯定不知道,我那新书包以及新书包里的奖品,和我袖子上、屁股上都是补丁的衣服格格不入;我想我肯定不知道,那时候,那么简单的一件东西能让我俩那么快乐。最后,还是没让我奶给我煮鸡蛋,我知道那些鸡蛋是留着卖钱的。中午吃了一大碗面条,满满的一碗。
自从搬到了镇上,我奶家的小趴趴屋[4]多年没人住了,我的书包、我的笔记本和我的钢笔和墨水,丢的丢,坏的坏,最终都找不到了,而现在也只能每年两次见到我爷我奶了。
[1] 乡:中国用于划分行政区域的级别,乡和镇级别在村以上,但在县以下。
[2] 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两个老师。
[3] 这两个得在方言里都读dei,三声。
[4] 低矮的房屋,比正常房子的高度要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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