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然看了一个电视节目，里面讲的故事，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节目中，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与一个叫文某的男青年互动，向观众介绍，他是如何靠打工赡养五个老人的。文某严格说还是个大男孩，因为他今年才二十岁，没有什么专业特长，一个人在县城打工，住集体宿舍，每月拿一千八百元工资，自己一分不留，全部带给家里。他的这份工资，要赡养一个精神不太好的五十多岁的母亲，一个六十多岁的父亲，一个打光棍的伯伯，一个打光棍的叔爷，还有奶奶。电视节目做得很煽情，这个年轻人，穿的最贵的衣服是四十元一条的裤子，还是电视台上次到他家录制节目时专门买的，节目组在他家现场录制以后，他就收起来舍不得穿了。脚上穿了一双二十多元的鞋子，除了参加很重要的活动才舍得穿，平时劳动根本不拿出来穿。主持人问他，钱都交给家里，你吃饭怎么办啊？他说是在打工单位吃。又问他想吃一块雪糕怎么办啊？他说，他从来没有吃过雪糕，一点也不想吃雪糕。再问朋友喊他出去聚餐怎么办，他回答，同事喊他出去聚餐，他都回绝不参加，开始也有人说他抠门，但人家了解了他的家庭状况，大家都能理解他。这个二十岁的男孩，淳朴厚道，老实懂事，让在场的嘉宾和电视机前的我们十分心疼，深深地为这位男孩的孝心所感动，现场不少人都为他的美好心灵落泪。主持人说，现在，这个年龄段的人当中，他应该是最孝顺的一个。
节目做到这里，我就看不下去了，我的思绪离开编导和主持人的思路，走神了。我在想，为什么五个老人，要靠他一个人每月一千八百元来赡养？他的父母，如果是因病丧失劳动能力，由他这个儿子赡养，天经地义。他那一辈子打光棍的伯父和叔爷，全由他打工的微薄收入来赡养，这样的生活压力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应该吗？当地的各级政府呢，国家的低保政策呢？他那伯父和叔爷，不是应该政府纳入低保吗？农村全面脱贫达小康的政策，在他叔爷和伯父身上，不是应该得到体现吗？
文某的孝心，肯定是值得提倡和歌颂的。在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弘扬传统美德的今天，向人们，特别是当代青年人，宣传他对长辈的孝敬，彰显他对家人质朴无私的爱心，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我觉得在这个故事里面，有的主角缺位了，有些应该承担责任的人，也应该来到现场，让他们听听现场观众的声音。他那个伯父，和他那个叔爷，按照政策是应该由政府出面，解决他们的基本生活保障的，他们的生活费和农民医疗保障，都应该纳入当地农民社会保障体系。只有他的父母和奶奶，必须由他来赡养，因为文某是个健全的成年人。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当地政府工作缺位，完全应该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问题出在哪一级，是村一级没有上报，还是镇、县没有审批？电视台做节目的主持人，还是应该问一声的。
不管是公共媒体，还是自媒体，在做节目录视频的时候，为博人眼球，浓墨重彩突出当事人的生活不幸，让人们一洒同情之泪，提高收视率或者吸粉，只要事实不是杜撰的，这本身无可厚非。甚至，可以通过深度报道，把一些事实曝光出来，让人们看清事实，促进问题解决。但是，如果仅仅把目光聚焦在基本事实这一层面，不去深挖根源，不对一些负有责任的人发出灵魂的责问，是不是有些失之肤浅、顾此失彼？就像这个节目，最后是不是要问一句，我们应该负责任的人，他们尽到责任了吗？如果仅仅是记录当事人的遭遇，彰显好人的优秀品德，缺少深度挖掘和责任追问，那么，节目就会在观众心中失去应有分量，起不到振聋发聩的作用。即使通过做节目，当事人获得一些捐赠，生活状况得到某些改善，那么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是如同隔靴搔痒。毕竟，文某的境况，并不是生活中的孤例。
无独有偶，前几天在短视频中还看到一个故事，一个90来岁的老人，坐在街上卖辣椒苗。本来市场上价值一元钱的东西，他才卖一毛钱，他面前那一堆辣椒苗，按照一毛钱一扎的标准，他只想卖到十块钱，远远低于市场价格。后来有一个爱心人士，把辣椒苗全买下了，给了他一百元。老人推辞不要，说是找不开。那人说清楚一百元是给他的，不要找零。老人非常感动，把辣椒苗一直送到他的车上，还不停地道谢。
这个故事里面，让人联想到几层意思。一是这个老人的生活标准非常低，在他的世界里，十块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他把这一堆辣椒苗卖掉，能得到十块钱，就很满足。有人给他一百块钱，他就感到非常吃惊，不肯接受，实在推辞不了，还要帮助人家把东西送上车子。拍视频的人意在赞美老人的淳朴善良，其实我们看到的是，这个老人远离了这个时代，他的生活标准很低，他连自己所卖东西的实际价值都不知道。
第二个问题，这位老人九十岁了，他仍然要为这十元钱到街上摆摊做买卖，这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他若是有子女，那他的子女没有尽到赡养老人、照顾老人的义务。如果是孤寡老人，那么，他的生活来源有没有保证？地方上的养老院为何不把一个九十岁的老人收院集中供养？今天有好心人给了他一百块钱，明天还会不会有人给他，他是不是还要来这儿？短视频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但是，我们作为观众，看到这样的短视频，怜悯之余，痛心的情感油然而生。不管他的家庭背景怎样，也不管是他出于何种目的，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为了十元钱，上街卖东西，从他的健康安全看，从他的家庭责任或地方政府责任看，这个故事都有需要深层次思考的东西。短视频如果仅仅以展示老人善良来煽情，以拍摄者的慷慨施舍来邀赞吸粉，那么，这种对老人行为的肯定，给人带来的是不愉悦的心理感受。如果对老人九十岁上街卖辣椒苗的做法，还有赞美的意思，这更是违背人性的，是反智的。
“5.12”全国防灾减灾日刚刚过去，这让我们想到了十四年前那场几万人丧生的地震灾难。地震发生后，在抢险抗灾过程中，涌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出现了许多让人为之落泪的故事。当年，举国上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风雨同舟，重建家园，这种精神，成了激励全国人民同心协力、共谋发展的强大动力。但是，我们也忘不了，有某省一位作协副主席，发表了一首对各方面赞美的古体词，深深地刺痛了国人的感情，引来了骂声一片。词中，在写了从上到下各方面对灾区人民的关心后，他写道“十三亿人共一哭，纵做鬼，也幸福”，这种违背伦理人情的句子，对地震死难者根本没有起码的哀怜和体恤，丝毫不顾及死者亲属心中的创痛和悲伤，在人们的伤口上撒盐，让读者感到非常难受，是亵渎文学的典型的反智观念，当时就受到了舆论的同声讨伐。
所以，不管是我们的公共媒体，还是个人的自媒体，都不能丢掉底线思维，都不能停留在展示甚至欣赏别人的困难上，停留在揭橥别人的疮疤上，而是要多一份思考，多一分追问，多一分挖掘。这样的挖掘和追问，是媒体的责任和担当，是媒体的良心和价值。只有这样，你的节目或者视频，才有可能产生更为震撼人心的力量，也更能引起人们对社会问题疗救的关注。
你这样做了，收视率和粉丝量自然不在话下。 2022.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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