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三点来钟，李子俊就起来了。此时天还未亮，整个招待所里没有一个人走动，前台的服务生也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走廊和大厅里昏暗的灯光。而室外却是华灯璀璨，如星河散落人间一般。夜行的出租车，疾驰而过，尾灯拉出一条长长的银线，最后缥缈成眩晕的光的虚烟。首都的黎明没有静悄悄，有的依旧是或远或近的喧嚣。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汽油的气味迎面扑了过来，李子俊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清凉的晨风像无数乱抓的小手，抓乱了他额前的头发，也抓挠着李子俊的心，一缕乱发蓬蓬松松地遮住了他消瘦的脸庞，他使劲往后甩了甩头发，却突然感到一阵沁骨的寒意，不由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然后急急忙忙地打车去了。
当他来到同仁医院时，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依旧是长长的“之”字形队伍，依旧是瑟瑟发抖的人群。李子俊感到今天估计又没戏了。
“要号吗？”一个轻轻地声音似乎从地底下飘出来。李子俊转头一看，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穿着一身迷彩服，带着口罩。“需要号吗？我这里有两个号，需要的话，好商量。”
李子俊明白，他这是遇上号耗子了。他知道这些人不太可靠，就随意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如果你想要，借一步说话。”号耗子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声音说。
“你大体说个价。”李子俊小声说。
那个人环视了一下周围，从袖口里伸出五个指头，在李子俊眼前动了动。
李子俊一下就明白了，“太贵了，算了。”
那人却不肯罢休，又伸出四个手指。
李子俊知道这些人最好不要过多的纠缠，于是装作没看见，两眼直视地往前靠。
号耗子瞪了他两眼，用手点了点他，才愤愤地转身离开了。
到了七点多钟，前面依旧是长长的队伍，就好像总也找不到尽头似的。李子俊心里暗暗叫苦，今天看来又够呛了，天天这么早来，自己也怕了。
他的肩头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李子俊以为号耗子又来了，就下意识地将肩头扭了一下。
“哎呀，这不是二哥吗？”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李子俊耳边突然响起，就像汽车的刹车声。
李子俊扭头一看，不禁也大叫起来：“小顺子，怎么在这里碰到了你？”
那人瘦小的身材，穿一身黑色西服，白衬衣，蓝领带，留着小分头，皮鞋擦得锃亮，一对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就是李子俊大学时同宿舍的同学刘乐顺。同宿舍的八个同学中他排行老八，身小体弱，做事腼腆，不爱说话，像个藏在闺阁中的姑娘一样，于是大家都叫他“小顺子”。
小顺子一下抱住了李子俊的双肩，高兴地像个孩子似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二哥，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这是要给谁看病呀？”
“小顺子，这些年你变化挺大啊，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唉，这不是陪着学生来看病嘛，排了两早晨了，眼看又排不上了。对了，你咋在这里？”李子俊拉着小顺子的手兴奋地说。
“别排队了，跟我来，我有办法。”小顺子把李子俊拉出了人群。
两个人来到走廊外面人少的地方停了下来。小顺子紧紧抓着李子俊的手说：“二哥，我到这里办个事，正巧遇到了你。号你不用挂了，我给你要一个就是了，我们单位和这医院也是老关系了，弄有一个号没问题。”
“哎呀，顺子，几天没见出息了，竟有这么大能耐？先谢谢你了!”李子俊喜出望外，使劲摇着小顺子的手。
“学生怎么了？需要到这里来看病？”小顺子关切地问道。
“眼睛受了伤，做了手术，过来复查一下。”
“在这里待几天？”
“看情况，如果没啥问题，检查完就回去。”
小顺子拍了拍李子俊的手说：“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走进了大厅。大约十几分钟，他回来了，微笑着对李子俊说：“这是号，拿好了。我还有事要办，这几天我一直在北京，后面我联系你。你的电话是多少？”
李子俊不要意思地说：“我没有电话。”
“二哥还没买手机呢？得买了，有它的确方便。那我怎么联系你？”小顺子问道。
“我住在柳亭驻京办事处的招待所，我把它的电话告诉你吧。”李子俊只好说。
“那也行，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和e-mail，有事就找我，不用客气。”说完，小顺子从黑色皮包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名片。李子俊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广州晨阳制药有限公司业务部经理陈乐顺。”
小顺子又握了握李子俊的手，然后就匆匆离开了。李子俊也不敢耽搁，赶紧回到了招待所，通知孙剑爸爸立刻带着孩子到同仁医院来看病。
看病过程很顺利，医生告诉他们，孩子手术很成功，只是视力恢复需要一个过程，也不需要太着急，只要注意用眼卫生，恢复到正常水平应该说是不难的。一听到权威专家的诊断，大家都放了心，这几日的焦虑不安都烟消云散了。孙剑爸爸也终于向李子俊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李子俊暗暗盘算自己口袋里的票子。孩子眼睛是没事了，但孙剑爸爸就有心情干别的事了。若是孙剑爸爸提出这里那里的玩，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呢？手里的钱所剩无几，若是现在回去，打个卧铺票也没问题，若是再玩上几天，估计硬座也够呛了。所以，首先得想办法打消了孙剑爸爸游山逛水的念头，最好是今天晚上就启程回家，实在不行，最晚明天晚上一定得离开北京。李子俊思来想去，仍旧一筹莫展，弄得脑仁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暗暗骂自己：李子俊啊李子俊，你这是办了些什么事？掐头掐脑，扣扣巴巴的，活脱脱的葛朗台啊！他一边骂自己，一边急急地想办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