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港游记

作者: lqx0509 | 来源:发表于2017-08-20 23:13 被阅读141次

        连云港对我而言,是一个冷门城市。因为今年初太师因工作派遣至此,我才把港城列入自己的旅游名单内。今年暑假来了两次,一共呆了16天的时间。到达后我也犯愁,这里有啥好玩的?网站上关于连云港的游记攻略很少,而且多集中于花果山连岛等两三个热门景点。于是先跑了历史博物馆,了解港城的历史,再重新规划路线。

连云港市历史博物馆

      博物馆的对面就是连云港市政府。周围的空旷程度俨然新开发区。据说这里是未来的市中心区域,目前市政府已经搬迁至此,可谓身先士卒。

      不过吐槽一下,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朴(jian)素(lou)的博物馆,既有客观又有主观因素。客观因素是上头强势的省博物馆把地方上的好东西都搜走了,所以好几件镇馆之宝都标明是复制品,括弧:原品在南京博物馆;主观在于布置的不用心,西游文化展厅里的展柜居然能遮住墙壁上的说明文字,考证也做得不够学术。不过,凌惠平陈列馆,尹湾汉墓简牍展厅却又做的细致专业,颇有穿越感。差别之大令人怀疑这博物馆是不是搞得邦联制。

        好歹算是通览了一遍港城历史,重新规划了自己的出游路线。本次游记也以时间为线,记录连云港不同时代的代表性遗址。

一、秦汉遗迹

      汉代连云港的代表性遗迹莫过于位于连岛苏马湾的汉代界石了。为了看它我一连跑了连岛三次。

      第一次,并不知道有界石存在,一心奔着大沙湾戏海去,结果到达大失所望,这真是我见过的最不蓝的大海了,和上海奉贤的差不多。那天又是连云港难得一见的38℃高温,穿着鞋站在沙滩上,都感觉脚快成烤猪蹄了,火速撤离。

        第二次,在跑了历史博物馆之后才知道有界石存在,于是决定再度前往。连云港的公交也方便,每个景点最多只要换一部车即可到达,只是耗时略久,从市区过去花了一个半小时。没想到一下车就是一场倾盆大雨,心知看不成了,只好灰溜溜回来了。今年夏天连云港的天气也是时晴时雨难以捉摸,不过下完雨后第二天的温度往往只有24、25℃,也给炎炎夏日带来了清凉的间歇。

        第三次,从渔湾景区出来,下午两点半,用地图一查两个景点还算近,决定再次前往,不想公交车居然半路抛锚。无奈下车打的,可是出租车开到景区外围就不能进了,我只好下车一路步行到达大沙湾门口,再次买了50元的门票,进门后又怕时间来不及买了游览车25元的票。最终在4点10分到达苏马湾,看到了界石。

连岛苏马湾汉代石刻

        西汉不兴树碑,传世刻石很少,与东汉晚期树碑成风恰成反差。1998年底,连云港在连岛建设海水浴场时,在连岛东岸羊窝头发现了第一块界石,为东海郡与琅琊郡的海域界石,但是由于风化岩体大部分已经脱落,且没有确切年代,考古学家孙亮推测应在秦末至汉武帝时代。不久,人们又在连岛西北岸苏马湾沙滩南缘的一块独立而北向面海的花岗片麻岩石壁上发现了新莽时期的第二个界域刻石。它有确切纪年——新莽时期始建国四年四月朔乙卯,公元12年——是当时徐州刺史部长官--徐州牧代表中央政府为东海郡的朐县和琅邪郡的柜县划分行政界域(海域)而颁行的公告。两块石头面向均为0度,这绝不是偶然,而是设界者精心挑选出正南北的岩壁作为刻立北界界石所在。同时两块石头连成一线正好可以作为划分界域的界线,细节见智慧。界石设立之时恰是王莽新政期间,这位古代的个性人物在篡位后曾进行了一次全国性的更改郡县名及界域的狂飙式改革,这也与界石设立时间暗合。然而界石显示当时的徐州牧仍沿用旧地名——东海(莽曰沂平)、琅琊(莽曰填夷)、柜(莽曰祓同)、朐(莽曰犹亭)。究其原因,想来也是那乱无章法的王莽新政引发了地方上的混乱,使得州牧不得不设定了新界限的同时,仍标注了旧地名吧。我摸着这块苍老的巨石,不由得感慨,一块石头也能反映出一个王朝的末日。

        界石很大,上面的刻字也大如手掌,郡县之名仍依稀可辨,估计当年站在滩上也能看清。只是那书法大而无当,字距、行距都各不相同,和后代或娟秀或雄劲的碑文完全是两个世界。我想这碑文首先不是用来秀书法的,而是让过往旅人能够看清看懂。另一方面,西汉末年的书法仍处于篆隶转换时期,石刻书法也起步不久,界石上那质朴的笔法也成了书法历史的见证物了。

        除去汉代界石,连云港博物馆中的尹湾汉简与林惠平女尸也令当地人自豪。

尹湾汉代竹简展厅

      与文物展厅、西游展厅相比,尹湾汉简展厅的学术性与环境布置完全在不同的境界。这次经过大英百物展方知策展人的存在及其重要性,由此可知,竹简展厅的策展人也拥有较高的史学造诣,表现手法也有一手。进门向右,是仿制的古代藏书室,书阁间放了不少竹简,墙壁则贴着历史介绍,让观客在身临其境中接近略微枯燥的历史。展厅里的保安则在不断提醒着游客:不要去摸哪些竹简,那些是假的,打开来也没有字的。看他满脸苦笑,想必平时好奇的人们一定给他工作带来不少麻烦吧。

      说到简牍,最著名的就是是云梦睡虎地秦简,尹湾汉简则存在于西汉末年。两者对于历史研究而言有一定的共通性,比如都可以作证秦汉时期法律制度、地方行政、书法演变、吉凶占卜等社会政治状况。虽然,尹湾汉简的数量只有睡虎地秦简的十分之一,但是汉吏师饶显然比一丝不苟的秦吏喜爱好更加广泛些。在仅存的133枚竹简中存在一份文学作品《神乌傅》。策展人也深知文学艺术作品能跨越时空感动古今中外的人,所以特别在展厅特辟一个圆形内亭,以动画、声音、文字的方式重现神乌的故事。游客们常常在对法律文书、官职行政看得云里雾里时走入神乌时空,听着故事,又重新拾起对文物的兴趣。

      雌、雄二乌阳春三月在官府前面的高树上筑巢,巢未筑好,遇到盗鸟来偷窃,雌乌与盗鸟由论理争辩至于搏斗。雌乌被盗鸟击伤,冤屈难伸,求助无门,遂断然求死,而雄乌也决心殉情。雌乌不同意,要求它迅速逃走,将来再婚,并希望后母能照顾好儿子,说完便自杀了。雄乌大哀,无可奈何,终于远离家园,高翔而去。

      这篇傅采取四言论辩的形式,包括雌乌与道鸟的论辩,雌乌与雄乌的对话等,用了大量的通假字,包括傅也是通假“赋”一词。我的古文只能算略通,但读来也毫不费力,且浅显易懂。可见这篇俗赋为当时民间所作。神乌的悲剧说明了什么?结合当时西汉末年的状况,或许是在哀叹那无立锥之地的贫者,讽刺田连阡陌、不劳而获的豪强吧!诗歌本不是我的喜好,此时却也乐意随着雌乌的口吻念了起来:

        “吾闻君子,不行贪鄙。天地纲纪,各有分理。今子自己,尚可为士。夫惑知反(返),失路不远。悔过迁臧,至今不晚。”

        博物馆内的另一展厅——凌惠平女尸,则让人啧啧称奇。这是我国继湖南马王堆女尸、湖北荆州西汉男尸之后发现的第三具保存完好的汉代湿型古尸,在长江以北地区属首次发现。其对棺液样本的分析,发现其pH值为7.55,呈弱碱性,适合细菌生长,因此“凌惠平”能在适于细菌生存的碱性棺液内保持不腐成为一大谜题。由于尸身保存完整,也有效地帮助考古学家复原了凌惠平的长相,并特意恢复了她18岁时的美貌,就更加让观者我见犹怜起来。

        不过可惜的是,“凌惠平“的墓葬中发现的文物太少,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属于墓主的一枚龟钮青铜印,这在西汉是俸禄300石以上的官员方可拥有。而作为女性的凌惠平也拥有一枚,是否证明了汉代也有女性封侯的制度?

二、佛道留痕

        汉代以后,佛教、道教在连云港融聚,此首推孔望山。

        孔望山并不高,大部分山路平坦,这片景区游客稀少,但由于在市区中,所以很多连云港市民会前来登山健身。那几天连云港阴雨绵绵,山顶的积水连绵不断地流下来,使得整个景区的路湿滑难行。进山后首先看到的是道教建筑龙洞庵,自东汉沿袭而来,1980年重建,我对此类复建的建筑并不感兴趣,继续向前,来到龙洞广场。

      龙洞实际上是海蚀洞,这里是东汉时期佛、道教信徒修炼的地方。不过后来也因为孔子的传说引来文人题诗刻字。如今人们还把苏东坡吟云台山的诗歌刻在了上面,可谓张冠李戴。所有的刻字都以红漆描绘,岁月的痕迹变得造作起来。多留无趣,直奔造像而去。

孔望山汉代造像遗存

    下一个便是石象。其第一观感便是圆滚滚,符合汉人“应物象形”的雕刻手法,若是走到正前方,大象扁平的脸和鼻子更符合如今漫画审美,令人忍俊不禁。虽刻法圆润,但因着石像的巨大,所以依然宏伟挺拔。值得注意的是,石象左腹雕刻了脚带脚铃,手持长钩的象奴,象腿上也带着脚铐。以钩驯养家象为汉代常见之术,所以考古学家推断这应是汉代此地区佛教供祀活动的用物。在大象前腿里侧发现有“永平四年四月”的隶书字迹,此年为东汉61年,比汉明帝建白马寺还早了七年。所以也有人推断是北魏永平年号,但若真如此,石像的历史价值也随之改变。只可惜,这几个字实在模糊,我努力靠近,头都快撞进石头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相比之下,大象尾部、象奴身旁的“象石”二字则又大又清晰,只可惜,那是明代金石学家画蛇添足上去的。

      或许因为游客罕至,孔望山也不注重景区维护。接下来的馒头石与石蟾蜍便躲藏在那树林草丛中,几乎错过。那馒头石我几乎是“披荆斩棘”才找到的,馒头石是今人以其外形起的绰号,实际是当时的碑座。石蟾蜍则距离景区南门,也是一通好找。石蟾蜍与佛教无关,纯属本土信仰,这只蟾蜍被雕刻成趴在石台上休息的模样,蟾蜍腿显得特别修长,不过蟾蜍风化严重,面部已经模糊,仿佛一个未完成品。相比之下石象却保存完整,连那浮雕象奴都有精雕细琢之感。不由得让人怀疑,石象是否受历代保护,才有了至今仍温润的形象。

        重头戏——汉代摩崖石刻则就在上山路的起始点下,沿着小路登上一片平台,对面的崖壁便是雕琢着108个人物的摩崖造像。

网络图片,左为关令尹喜

      老实说,站在平台上远远看着,什么都看不清,只是隐约觉得此块崖壁凹凸不平,怪石林立。幸好手机带着高清摄像头,拍了照片放大看,才看到了些许人物浮雕。1980年,当考古学家从这纷杂的雕刻图中找到佛教故事时,此惊喜感与成就感也能体会个四五分。

        摩崖石刻中,最典型的佛教故事便是涅槃图和舍身饲虎,此外还描绘了佛像与供养人像。佛像线条粗犷,雕刻手法质朴,艺术性远不能与后来的敦煌造像相提并论。但胜在年代早,能反映出东汉时期佛教就已经传播到苏北地区。西王母、关令尹喜也在人物中,西王母像颇好辨认,她在崖壁的顶端,飘逸的裙摆引人注目。在汉代画像石中,西王母身边常伴随一只蟾蜍,而此时西王母的蟾蜍,正是之前经过的石蟾蜍,它在远处眺望着崖壁与西王母,这使得石刻打破了画像石原有的平面布局,而创造了一个立体的神话世界。另一个容易找到的便是作揖恭顺的关令尹喜,正是他在老子出关前恳求老子留下了《道德经》。以我的知识面,大致能理解明白的便是这些,其余大小人物在眼花缭乱中转身便忘。

        从西王母,老子出关,到佛舍身救虎,佛陀涅槃,串联起了东汉桓帝时“老子入夷狄为佛屠”的传说。连云港博物馆的考古学家们因此认为,摩崖石刻应在公元170年桓帝时代,比敦煌早了300年。景区里的广播自豪地宣称,摩崖石刻证明佛教是从海路传播而来,这证明海上丝绸之路早已存在。当下,一带一路经济带并没有把连云港划定在内,这给了当地人很大的打击。所以,关于摩崖石刻与海上丝路的关系,或许是一种自我安慰吧。但学界关于石刻的存在年代仍有争议,有后汉说、魏晋说、唐代说,吴焯先生认为,东汉出现佛像雕刻确有可能,但出现舍身伺虎的故事显然为时尚早。我心觉若石刻要晚至魏晋才出现,那岂不是失去了它最大的历史价值?鉴于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相信东汉说吧。

      山上则是本土信仰的天地。一座孔门群像矗立着。《左氏春秋传•召公十七年》记载,“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到了宋代,苏北地区的文人便称孔子曾在此山望海。当时,云台山还在海上,孔望山以东确是大海了。如今后人在山顶树了这些雕像以应景,只是沿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孔子望海早已成孔子看房了。

      沿着山顶小道,则能找到两块杯盘刻石,为东汉晚期祭祀东海君之道教遗址。看来,孔望山在当时人眼中,其最重要的功能是道教之地,佛教与儒教则无意中留痕。而且,儒家之根脉并没有在这块东夷之地留下多少辉煌,却有李汝珍(曾长年居住海州)、吴承恩等仕途不得志之人留下《西游记》、《镜花缘》等神幻诙谐作品,以反讽现实。

      另一方面,佛教、道教日渐兴盛,花果山下的海清寺造极于北宋,其中心建筑阿育王塔历经多次地震而不倒;山上的佛道教建筑群三元宫更是号称“发迹于塘,重建于宋,敕赐于明”,明代嘉靖年间云台山被赐予“海内四大名灵”之称,与普陀山等比肩;又因山上聚集着2万多名道教信徒,又被称为“七十一福地”。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山下的海清寺也只剩下一座阿育王塔为古迹,前往花果山的人们只顾着体验孙猴子的享乐,往海清寺方向者寥寥,我曾欲前往,走到寺庙附近却是满地泥泞,加上地处荒凉,周围也无人迹,最终未能前行。三元宫为佛道教建筑群,官方号称发迹于唐,但实为明代成化元年(1465)一位法号清风的鲁王孙并募资重建“三官殿”,到了万历十五年又有淮安人谢淳感慨“三元庙”(即三官殿)之狭小局促,而毅然“毁家重建”,才有了如今的三元宫建筑群,至于明代之前为何样,既无文献也无物证。前往花果山那天,三元宫因我选择了另一条岔路而错过。不过,两大建筑群之遗物,如今均藏于连云港博物馆,对于海清寺而言最珍贵的便是其中的佛陀舍利子,对于三元宫则是明洪武年间的龟驮圣旨碑与万历年间皇帝赐予大藏经之圣旨了。其中文物数量不多,那圣旨碑之大小更不能与藏于武当山的相比较,但亦有精品。比如海清寺出土藏舍利子的石函,上面雕刻的诸天降十二部天乐来迎佛入涅槃境,以及之后的“涅槃变图”,值得细细观摩。个人整体观感,可能历史上该地之佛道地位未如其宣传得那么重要,且今日之萧条也证明出现了文化断层,但终究也是历史的一部分。至于为何留痕而不长久,则是一个可玩味的话题。

三、古城今在

      在连云港的历史表述中,唐宋之际,此地由于濒海,为日本、新罗之遣唐使经过之地而人文兴盛,明清之际又因内河盐运,成为淮北产盐重镇,加上吴承恩、李汝珍等创作的民间文学也在此地寻找灵感。于是从唐至明清,连云港可谓人文荟萃,看来“东海第一胜境”果然名不虚传。查阅到此,我不禁想要亲临此段辉煌之最佳见证地——海州古城了。海州是连云港的古称,海州古城更是被视为连云港的缘起之地。那时候云台山还在海上,因此古城1500多年的历史里,北面为山(锦屏山),南面为海是基本格局(虽资料显示古城自秦代发端,但如今能查阅到的最早是在南朝梁天帝时期建造鼓楼,故写为1500多年),显现着它的商埠功能。

海州古城

        古城很大,那天我坐着出租车,首先经过的是一座清代风格的牌坊,写着东海名郡之字样,穿过牌坊便是古城的中大街,约1公里后到达钟鼓楼。刚一下车,大雨倾盆而至,趁着躲雨的间隙,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路上一片装修、重建之态,且从现有状况来看,建筑者更倾向于清代样式。也难怪,一条宽阔的现代化的中大街已在眼前,若恢复至魏晋古朴显然不着调,唯有清代华丽繁复的装饰风格能与之相称了。事实上,如今古城遗留下的古代建筑只有钟鼓楼一处为明代永乐年间建造,其余均毁于战火或文革,少数如朐阳门等90年代末重建。由于各式建筑、遗址散落在古城各处,有的甚至藏于事业单元、学校园内,无缘观赏,于是我只是把目标锁定在了钟鼓楼与朐阳门上。。

        趁雨停片刻,过马路来到钟鼓楼前。钟鼓楼分为两层,下层为城门结构,以砖砌成券形拱门,下雨之际还有周围市民在城门下躲雨。上层方为钟鼓楼建筑,此为明代扩建州城增加修改的,原钟鼓楼为木制结构,早已久圮无存,如今所看到的为区政府拨款重建。通往二层钟鼓楼的铁门紧锁,我围着城门绕了两圈,向朐阳门走去。

        朐阳门为古城南门,朐字为秦代在锦屏山下设置的县名。城门在中大街的另一端,与牌坊间约相隔2公里左右。走到城门下,倒是觉得古朴雅致,没有丝毫现代重建的痕迹,城门背后便是锦屏山。当天城门上空乌云压顶,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然后背后的锦屏山依然翠绿葱郁,衬得起“锦屏”二字。

        古城参观结束,跳上出租,前往连云港南城的“六朝一条街”。这个遗址的名字我写在朋友圈里时,被好友评价为“霸气侧漏”,的确古人可不会这么称呼自己居住的地方,由于它处于当地凤凰西山与东山间,因此被称为古凤凰城;1990年南京大学考古系在此考证,此街建于六朝时期,于是把此“六朝一条街”。如今古镇旅游热度不减,本以为当地政府早已将此处辟为景点,不想出租车司机压根不知道这地方的存在,在他的朋友圈里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告诉他大致的方向。待车开到南城镇附近,虽然找到了指路牌,却标识不清,心想与其跟着这位不熟悉路的司机,不如自己下车摸索。司机临了抛给我一句话:“你就这么对古建筑感兴趣吗?”

古凤凰城之六朝一条街

        “六朝一条街”属于连云港南城,也就是古凤凰城所在(因位于凤凰山与凤凰东山之间),古时它与板浦、海州鼎立,民间谚语“穿海州,吃板浦,南城是个古财主”。可我望向四周,真不觉得这里曾是财主聚集之地,一来石砖老房居多,就算是现代造的,也都不超过二层楼;二来沿街好多公共厕所,基本每30米一所,说明此地民居大部分没有私人卫生设施,感觉穿越回到了80年代。不过古镇生活功能的确占据主导,因为仅有的指路牌上标识的大部分是居民建筑与宗教建筑,商业遗存为零。指路牌上没有六朝一条街,只有老街的标识,画了一个向右的箭头,却没有标识距离。随便找了个路人问,对方果然指着箭头的方向说:“老街往前便是。”顺着指示走入小巷,因刚下过大雨,路上满是积水,最深处已超过我的脚踝,感觉又回到了80年代的外婆家,一下大雨大家都急急忙忙拿着面盆盛着积水往屋外倒。回忆虽好,现实却甚骨感。而且走着走着,居然小巷里只剩下我一人,而还没有看到老街,人生地不熟的,不禁有些慌神。终于看到一位老太坐在自家门前,悠闲地剥着豆角,赶紧上前询问,老太连讲了三遍,我才从她浓重的乡音里听明白:“你走过头了。”刹那间明白,原来刚刚经过的那条小巷便是老街啊!转过身,老太临了也问我一句话:“你是要找哪户人家吗?”

        终于找到了老街,小巷约3-4米宽,从街面到民居,均用石头制成,其中街面用1339块青石铺砌而成,民居的墙面也全用石头制成。大部分是用一尺多直径的大石垒成,大石之间的缝隙中以不同大小的小石片塞得严严实实;也有些墙面完全用碎石片砌成,据说此类墙体稳固,千年不倒不歪。不过,对比之前“宋代以来海属地区多次强烈地震,全城屋宇倒塌,唯有阿育王塔屹立不倒”的记录,古凤凰城毗邻海州,这石墙石房能否在多次强震中幸存,略存疑。老街中最为著名的侯家大院,根据标识也是清代建筑。不过,老街街面的大块石砖,与明代碎石地面、清代长砖地面风格不符,所以街面的年代应更靠前。胡乱猜测,或许南京的考古学家们也是根据地面的风格来确定年代的吧。千年转变,唯有那平静的石街能够历经天灾人祸而保留下来吧。

        老街非常安静,偶尔有一两位居民经过,或者听到家中的狗吠声。有两户人家种植的花朵延展出墙,总算给青砖增添了一些亮色。仍属私宅的侯家大院大门紧闭,显然并不欢迎游人参观。不过门内却传出了锅碗瓢盆与嬉笑打闹声。老街也很长,走了大约30分钟,才终于来到了古城门——海宁门,为南宋宝祐年间重建。历代不断修缮保存至今。门额处镶嵌有一块条石,上刻“古凤凰城”四个大字,字径约50公分,上款“咸丰辛酉年”,下款“州牧黄金韶”,字径4厘米。字迹漫漶斑驳。这是清代咸丰元年(1861),海州知州黄金韶重修古城时题写的刻石。城门下也树了两块石碑——“六朝一条街”、“古凤凰城遗迹”,寥寥几字印证此地的来龙去脉。无论古今碑文,居民可管不得这些,对他们而言,城门下凉风阵阵,实在是打牌聊天的好场所。这不,现在便有若干人等聚集在此,也有人奇怪地打量着我这个陌生的外来者。登上城楼,俯瞰老街全景,青瓦红砖,只是头顶纵横交错的电线实在是煞风景。游客是自私的,只希望能看到古朴雅致的一面,但是对居民来说,现代化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关键。

        应当讲,“六朝一条街”让我看到了一个未经旅游开放的古镇之原貌,曾经的周庄、朱家角应也是如此。原生态虽好,却不够美,也不便利,特别是对吃货来说,这里没有啥挖掘的小吃特产。不过待我把图片发到网上,却有同事大赞,有人跟我说,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古镇样貌。我思索一下,或许是因为这里寻常人家的人间烟火,而在其他商业化古镇里,袅袅炊烟、鸡犬之声早已远去。

四、西游寻踪

        终于谈到了连云港的标志——花果山与西游记。

        其实,要不是为了旅游查资料,我压根不知道《西游记》里的花果山出自连云港。在我心中,花果山水帘洞等同于黄果树大瀑布,毕竟小时候看86版《西游记》多遍,已经被洗脑了。连云港博物馆里的西游文化馆也是语焉不详,关于西游记与连云港的姻缘最拿得出手的证据是毛主席曾三次提及孙猴子的故乡是连云港花果山,至于前因后果则未提及。最后,结合了花果山上西游历史考证馆,又去上图翻查连云港地方史资料,并查到了一份连云港地方史专家李洪甫的《花果山专论发表30年回顾》,才略微弄懂了花果山考证的经过。

        1924年,胡适发表《西游记考证》,指出《西游记百回本》的作者应是并非元朝长春真人丘处机,而是淮安嘉靖中岁贡生吴承恩作的,胡适的根据,出自《小说考证》卷二,页七六,引山阳丁晏的话,说据淮安府康熙初旧志艺文书目记载。胡适以此顺藤摸瓜查找到了吴承恩有关西游的《二郎搜山图歌》,算是对证了西游作者之胸襟与态度。其实胡适之考证仍属孤证,在西游学界仍有很多质疑,但在没有更精确的推理前,群众们也就以此为准了。但是,胡适只考证了西游的作者及人物原型,并没有指出花果山水帘洞在何处。发表以后,董作宾写了《读<西游记>考证》一文,在谈到许多问题的同时,推介了相关海州云台山水帘洞的诗文,认为“不无研究的价值”。毛泽东当时可能看过这些文章(李洪甫考证说当时毛泽东在北大,实际上1924年毛泽东早已离开多年),30年后,这位新中国的主席在批阅新海连(即连云港)市委上报的云台山下朝阳乡前进农业社的材料后,多次向属下提起新海连的孙猴子老家。1958年,他嘱告即将外出调查的胡耀邦,让他“路过江苏”时到新海连看看“孙猴子老家”花果山(这句话现在被镌刻在花果山七十二洞处)。耀邦同志到连后住在市招待所的两层小楼上,转告了毛主席的话之后,但在翻检了新海连市文教局夏兴仁同志送去的《嘉庆海州志》后,没有看到相关的记载,所以,他也没有去登云台山。

        到了20世纪70年代,李洪甫进入连云港市博物馆,带着对家乡的热情,开始搜集资料,比勘辨证。从开始着手到最后成果出炉,始终是李洪甫的个人行为,在文革期间也遭受了不少压力。不过根据李洪甫回忆,这期间他写的《花果山名胜古迹》手抄本,在连云港社会上广为流行。1982年,年仅33岁的李洪甫在《光明日报》上发表《吴承恩与西游记中的水帘洞》一文,正式指出《西游记百回本》中的花果山,正是在连云港的云台山。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要说在全国,就是在连云港内,各界也是赞同的人少,否定的人多。而且否定意见也是有道理的,连云港教育学院的刘世谭教授公开发言,认为“在云台山里生活了70多年的老人,也没听说过有座花果山。”这是事实,花果山所在地叫“云台乡”,曾经是“大村乡”,连花果山的村名也没有,这点李洪甫也不从讳言。我事后在上图查阅了李当年一系列考证文,很遗憾其专著并没有系统论辩,只有若干杂文旁征博引。但是,其中有一关键性证据至今无法颠覆,那就是云台山符合《西游记百回本》开篇的叙述:“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作花果山”。明代的云台山上仍是是海中一大岛,直到清代康熙年间,由于黄河夺淮导致海岸淤塞,才变成如今的一座陆地山峰。而即便五岳更加巍峨,黄果树瀑布更加壮观,也不符合海中名山的条件。除此之外,关于吴承恩与海州(连云港)的关系,《射阳山人文稿》发现于海州,水帘洞上的“高山流水”刻文,云台山之“花果山”旧名考证,均为旁证。于是,驳议虽多,但无人能指出比云台山更符合花果山特征的山峰是哪座,加上80年代的连云港也急需发展的契机,关于花果山在连云港的结论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云台山为江苏第一高峰,其中山峦层叠,若全部开设为旅游景区也不合适。于是,连云港人选择了西南一角,即水帘洞、三元宫所在处为花果山景区(据其证吴承恩受三元宫信仰影响颇深),后来又选择了东南角幽深独特的山涧峡谷辟为渔湾景区,并比之为老龙潭瀑布。连云港人紧紧抓住《西游记》之娱乐卖点。使此二处成为市内最受欢迎的景点。

花果山一览

        去花果山那天正好高温,但依然熙熙攘攘。云台山最高处玉女峰就在花果山,海拔624米,已让不少人望而却步,所以进入景区后大部分人选择了交通工具,或坐巴士,据说乘坐10分钟左右即可登顶;也有选择索道上下,可以赏风景;更有选择滑索与漂流,图个刺激。而我摸摸自己日渐增多的肥肉,心想还是锻炼锻炼为好,就此随着少部分人上山。

      一上山就是十八盘,风景无聊楼梯无聊,和泰山没法比。景区设计也狡猾,每到休憩点就是巴士站点,诱惑人们半途而废。说来连云港各景区巴士都价格辣手,坐一站10元起步,登顶25元一次。爬到半坡实在撑不住了,突然看到旁边店铺有卖玩具,灵机一动买了根金箍棒做登山杖用,果然好使,往后的路程轻松很多。大约爬了40分钟左右,山坡平缓起来,巴士站点也逐渐稀少至无,到了九龙桥后,风景也开始变得好看起来。

      九龙桥至水帘洞一段是整个花果山景点内最好玩的区域。此处爬山也累,但是每次力气将尽时,就会到达一处休憩处,望风赏景玩景,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既为花果山,因此大部分景点被附会成与西游记相关。怪石园的石头硬是白骨精、哮天犬、佛陀联系起来,有些实在是太像,连石头的线条都圆润得很,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整容”过了。花果山各处蜿蜒崎岖的岩洞则被数出了“七十二洞”出来,其中最陡峭幽深的那个被命名为“盘丝洞”,里面有几处连光线都照不进去,只能打开手机聊以借光。还有那唐僧崖,我在底下端详半天都没看出师徒四人的模样来。人气最高的莫过于水帘洞了,明代的石刻为“高山流水”,想来其水帘本应温婉,想不到那瀑布大到打着伞冲进去,裤子以下依然全部湿光,不打伞便横冲直撞的勇敢者们更是被淋成了落汤鸡,高温天下倒也获得清凉阵阵。只是瀑布水如此之大,底下却只有一个小池塘,更多的水流去了哪里?下山后和一位出租车司机谈及此,“那瀑布是上面几根自来水管做出来的,”司机哈哈大笑,浇我个透心凉,“连云港所有景点的瀑布都是人造的,你还以为是真的啊!”想来也是,若是瀑布,明人石刻早就该写成“高山瀑布”了。

      另一人气景点,便是猴苑了。猴苑遍布在水帘洞至玉女峰的山路上,几乎每隔几节楼梯,便能看到猴子们。纵然游客们欣喜异常,然而这群猴子却旁若无人地吃着游客馈赠的食物,并视之自然。花果山的猴子出了名得野,网上常有人记录手拿着的面包被猴子抢去,或被猴子抓伤等事故。我没有见证此类杯具,去的那天倒是有名成年男子非要去惹猴子,结果差点被猴子扑倒,男子把手里的金箍棒扔出去也没用;我心想这位大哥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有一只小猴断了手臂,可怜地拉着游客讨吃的,不知这手臂是否因争斗,还是意外而断;又见两只猴子为争夺食物,其中一只被推下了山崖……希望它安好。总之,高山流水在游客眼中是好景好风光,但在动物世界,物竞天择的规律依然奏效。

        相比之下,顶峰玉女峰,虽为江苏第一高峰,但景色一般,远不如后几天去的海上云台山。接近山顶的西游文化实证馆内牵强附会,称吴承恩在《西游记》内多次提及玉女,也是受此峰启发。可国内被命名为玉女峰的山巅又何止这一个啊?!不过,我并非文学家,或许文学的考证方法和史学存在多种不同,不可吹毛求疵。出来玩图个乐,也不能想太多了。

        若心向娱乐,渔湾景点则更加适合。

渔湾景区

        渔湾胜在水多,山顶的水坝更是如虎添翼,从山脚到山顶每一处都有水可玩,瀑布、溪流、水塘种种,甚至连走山路都是浸泡在水中。游人可戏水、可游泳,附近的店家还把西瓜泡在山洞内,获得天然冰箱的效果。不时有人在滑腻的岩石上走着走着,就摔个四脚朝天,拍拍屁股爬起来,自己也笑的前仰后合。在娱乐至上的世界,人仿佛也没那么娇贵了。

五、近代坎坷

      近代,随着海洋时代到来,远离海岸的海州古城,古凤凰城逐渐没落。与此同时,海上云台山脚一隅的老窑成为新的起飞点。

      老窑的人依山傍海,以农业,渔业为生,也利用云台山的木材伐薪烧炭为业,因此称之老窑。这里直到清末都是破落的。直到民国,孙中山先生注意到了老窑的价值,他在《建国方略》中提及:“吾意欲建四个二等港及十五个渔业港,此项港口按其重要程度甲为营口,乙为海州(即连云港),丙为福州,丁为钦州。”其中海州港为链接东方港(上海)与北方港(渤海湾)的南北终端,也是纵贯东西的陇海铁路之起点。从孙中山的整体设计来看,连云港仍属次要,但已让连云港人激动不已。孙中山的这段话因此被镌刻在连云老街的铜板上,以让人铭记。也因为总理的这番话,1935年民国政府正式建立连云市,并以老窑为政治中心,民主路区域为经济中心。

      老窑即是今天连云老街的所在地。 这块离市区很远,但其实交通便利,坐BRT约1个小时到达。

连云港老街

        老街的道路非常简单,一共三条路, 呈π字形结构,建在山坡上,坡度有些陡峭,上下坡时须留意。这里保留了不少民国老建筑,民国陆军司令部、人民影剧院、果城里、农民银行旧址,最有趣的是市政府办公地居然是在上海大旅社,这是在表明自己学习的榜样吗?无论是建筑还是道路,都由石头建成,可谓石街石巷,石楼石房,山地特色与西式风格结合,别具一格。

    若是简单一逛,老街是不需要门票的,买门票的话则可以参观七个景点,门票五十一张。去的那天正好工作日,貌似只有我一个人买了票,加上到达时间已是中午十一点,景区的MM对于我的到来满脸惊讶,并立刻在微信群里喊着:大家先不要去吃午饭啊,有客人来了。但是晚了,有两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去吃饭了。MM一脸抱歉:“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有午休的,你要不等等?”见那两个馆都是什么扑克展示,西游文化展示,我选择放弃。

        展馆中有一个非洲艺术馆很有趣,这里原是民国陆军司令部,如今却放满了馆主个人收藏的各类非洲木雕与铜雕。让我惊讶的是其中居然有三四块贝宁饰板。今年上博的大英展中,贝宁饰板是最受关注的展品之一。根据前馆长麦格尼戈的记录,贝宁王国总共留下了几百块饰板,19世纪末被日不落帝国尽数掠去,如今却能在中国的某一小城找到数块?加上所有的展品都只标明出产地未标明时间,估计复制品无疑。然而工作人员MM却斩钉截铁地称是复制品,好吧,看在你诚心诚意地没去吃饭等我到家的份上,你说什么都对~~

      或许,有时旅游路上不必太较真,图一乐就行。对比其他古镇挖掘当地民俗特色的手法,连云港老街算是另辟蹊径了。

非洲艺博馆

      然而,当民国政府在1935年决定分设经济中心与政治中心时,矛盾就诞生了。经济中心新浦与政治中心老街间相隔30公里,即使今日车行也需一小时左右,更别提民国时期了。之所以作出这样尴尬的选择,是因为在20年代,新浦的经济已经悄然兴起,当1933年民国决定建立连云市时,新浦地区的民主路一带已形成了崭新的商业布局。

民主路街景

      民主路是后人对此地的称谓,在20世纪初,他被分成了数个路段,前部称为中山路,后部称为大街,再往后便是渔村了。真正繁华的是1公里左右长的大街段,自光绪十八年建立天后宫,因人聚而街旺,因街旺而城兴。连云港人总视孙中山为伯乐,连民主路的碑坊上都刻着“天下为公”的大字,可实际上民主路的崛起乃是人口与市场流动带来的自然结果,与孙文无直接关系。

      如今民主路路口还赫然写着“民国二大街、苏北小上海”的称号,然而把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两遍的我,实在难以回忆当年的繁华。这条路早已废弃多时,直到2013年才重新被新浦区政府拾起重建,曾经的老店铺零零散散地开了几家,却门可罗雀;更多的则闭门谢客,我曾对一家经营旧书的德平书店产生兴趣,无奈连续两次拜访,它都大门紧锁;想去街头的民主路历史馆查查资料,也吃了闭门羹。其实如今连云港最繁华的地带就在两条街外的陇海步行街,相隔不过10分钟路程,这边却是繁华散尽,终成梦一场。

      连云港近代城市的扩建,是导致民主路颓败的直接结果。而城市的扩建,从1933年民国政府决定分设两个中心时,便开始起步。我设想,若当时的设计者能够只专心一处发展,会不会是另一番结果呢?然而当局者迷,民国政府既倾心港口,又放不下内陆,他们的选择是重拾因缺乏资金而放弃的陇海铁路新连段(新浦至连云港口),历时三年,终于在1935年竣工。不想这条横贯东西的陇海铁路自家人还未用多久,就先被日本人觊觎了。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1939年徐州会战,日本便企图从连云登陆,占据铁路要道,这便是徐州会战的目标。而老街背后的海上云台山,则成了连云港保卫战中中国军队与日本争夺的重点。如今老街最后也有一条栈道通往海上云台山,我第一次到达老街时并未发现,后来从海上云台山下山时才发现有这条曲径。

        海上云台山,其实也是云台山的一部分,如今画蛇添足地加上“海上”两字,是想指出这块山域是观海望城的最佳景点。那天到达景区时,底下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今天山上有雾,可能看不清楚,但当我登上其中最负盛名的云顶景区时,港城、连岛、码头、大海尽收眼底,周围薄雾环绕,景意更浓,并且这片大海终于成蓝色了!这才是苏东坡描写的“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

从山顶望去的连岛与码头

        站在山顶,不仅视野辽阔,连远处码头上装载的声音都清晰地传来,不得不感慨当年东北军万毅将军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山下的日军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军都尽收眼底。这一选择或许也来自连云港人的经验。云顶属于桅尖区域,海拔605.4米,在没有科学测量仪器的古代,一直被认为是云台山的最高峰。在古人看来,云台山四面环海,就像海上一艘劈波斩浪的巨舟,高耸入云的山峰恰似高高的桅杆直刺蓝天,“桅尖”之名即由此而来。大桅尖共有三座山峰,分别叫大桅尖、二桅尖、三桅尖。其中云顶被称为二桅尖,是当时东北军的营地驻扎区,留下了不少遗迹,比如万毅为将士们开凿的泉水,如今被称为将军泉;在云顶最顶端的二桅尖则留下了用石头对成的峰台。而最终,万毅率领军队最终在大桅尖与日军进行了一场肉搏战,并最终取得了胜利。大桅尖如今属于另一个黄窝景区,那里是攀岩者的集中地,我在网上曾看过他们如何在悬崖峭壁间杀出一条路来,由此可推论当年连云港保卫战之险恶艰辛。

      我一直认为,在抗日战争的战略防御,战略相持阶段,除了平型关,台儿庄等少数大捷外,大部分地区都是迅速沦陷的,但事实上即使在一个苏北小城,都曾有将士拼死抵抗了289个日夜,哪怕是在徐州会战结束后。尽管连云港最终在1939年沦陷,但在当地民众心中,仍旧留下了“不怕一万,就怕万毅”的传说。日军攻占连云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桅尖口上的碉堡加固再加固,想必当年的战役已给他们留下阴影了吧。

        顺便一提,方毅虽属于东北军张学良旗下,却早就秘密加入共产党了哦。

        云顶景区有一条栈道能通向老街,参观完云顶后,我决定再次回到老街,这次的栈道与花果山的全然不同,不仅一路玩耍,休息的区域少,而且基本只有往下的楼梯与斜坡,少有平地,楼梯多陡峭,走在上面我常幻想自己会咕噜咕噜地滚下去,只好扶着楼梯颤颤巍巍地往下走。栈道上人少,除了偶尔遇到几位清洁工在拣树叶打扫卫生外,就只遇到了一家四口正向上攀登,只见父母加长女爬的满脸通红,嘴唇煞白,似乎随时都会瘫倒,倒是那十岁不到的小男孩满头大汗却仍活蹦乱跳的。不管怎样都佩服他们的勇气。而我慢吞吞地,也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到了山脚下,重新回到了老街。

        再度回到老街,发现一个现象,和抗战前有关的历史建筑几乎集中在一起,而抗战后解放前相关的建筑却只有一幢,并躲藏在老街的角落——上海大旅社,1933年有上海商人马某所建,1946年连云政府办公于此。

大上海旅社

        一个政府需要借用一幢废弃的私人旅社办公,当时城市的萧条可想而知。当我走到这处房屋前,它依然保持着空置的状态,连大门上的铁锁都锈迹斑斑。二楼阳台上用红漆写着招待所三个大字,这是它最后的历史身份。

      我站在门前,心想当时的市长张振汉为何会选择这样一块远离老街闹市区的场所办公,是因为上海大旅社是整个老街里最庞大的建筑吗?还是是因为它离居民区最近呢?旅社在斜坡的中段,对面的楼梯向下,表示果城里民国建筑群,是当时的居民区,至今仍有人居住。那独特的石墙已有脱落,人们在缝隙间加入了我们熟悉的砖瓦。红砖与灰绿色的石墙并不和谐,却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连云港老街如今远离市区,也远离了当年辉煌,但是它要比民主路更多人间烟火,从未有人上前招揽生意,晒得黝黑的我仿佛已经与这里的居民融为一体,融于此处的静谧。

        新中国建立后,新建的政府也意识到把一座城市的经济与政治分离遥远并非上策,老街地区被规划为海军基地,连云港的政治中心开始与经济中心——新浦地区重合。

六、碎语种种

        写到最后,不免有些遗憾。这座城市,有一定的历史积累,从古至今中国的发展之路上,它都有相关的见证;也曾有不少文人墨客驻足于此,留下诗歌称颂。只是,它的影响范围始终没有超过江苏北部与山东南部。近代以来,虽有孙中山的《建国方略》与新中国新大陆架起始点之规划,但至今连云港都未曾腾飞,作为港口它受制于北方的天津、青岛,南方的上海等而处境尴尬;作为经济城市他名列全国最富裕的江苏省倒数第二,GDP仅为第一名苏州的十分之一,人均GDP则仅为第一名无锡的二十分之一。在知乎上曾有连云港人对此困境发出提问,然而人们给出的答案——比如政府的不作为、社会治安、城市布局不合理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在我看来,在孙中山设定的《建国方略》中,隐患便已经埋下。孙中山将连云港视为沟通中国东南西北之要地,其中东西以陇海铁路为线沟通连云港与甘肃之间,南北则以之作为沟通青岛港与上海港的中转。但是,海运不同于漕运,它是对外辐射的,国外贸易者们既然可以去青岛与上海,又为何选择一个刚刚起步的新港呢,更何况这一新港还在经济相对薄弱的苏北地区,并没有让人看到其市场潜力。而铁路的设计又将它与起步更晚的内陆——甘肃省相连接,却无视它也须从周边富裕的江浙地区借力。至今,连云港也只有两条铁路经过:陇海与京沪。而从上海到连云港,快车须13小时,做汽车需要6、7个小时,飞机有早晚两个班次,但是动则七八百的票价早已把普通人拒之门外了。(据太师调查,连云港一位建筑行业高级工程师的月薪为3-4千元)。

      新世纪高铁时代的来临,使得地方性城市的欠发达越发明显。以我最爱的美食为例:本次前往连云港前专门去徐州赚了一圈,经过一家海底捞,太师已一派星星眼状了,我嘲笑他又不是没吃过,何必艳羡;结果跑到连云港一看,别说海底捞了,连辛香汇都是奢侈;全城评价最高的西餐厅是必胜客,大众点评里食客连服务员倒杯柠檬水都要赞叹一番。开元曼居已属当地的高档酒店,自助早餐却是把速溶咖啡冲好,还煞有其事地放到咖啡壶里煮,真是头回见。一下雨,从市区到郊区便处处水漫金山,有一次下大雨时坐着出租车,外头大雨磅礴,在积水中的车辆随时有抛锚的危险,同时车里也开始漏水,让我体会了另一种“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明明是对城市排水系统的拷问,然而当天连云港电视台记者的联想却只停留在了今天雨好大,连道路都被淹了的层面上。

      现在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年末高铁即将开通,陪着太师和当地人吃饭时,这件事成为必聊话题,大家都指望着新的契机。高铁未通房价先行,中心城区年前才只有5、6000元的房价如今已经猛涨到了近两万,兴奋的房客却忽视了目前新房只有50%的入住率。我觉得这或许也代表了连云港关于经济的应对模式。之前黄老建议我调查连云港的主体经济,粗略发现可能是医药业。“连云港就指望着四家药厂活着了!”出租车司机这样告诉我。“没有其他的吗?”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或许还有化工?或者旅游业?你在景点应该被斩了很多钱吧?”是啊,景点的票价统统赶上发达城市水平,同时进山还要坐有价巴士。

      问题是,这些经济似乎都停留在粗放阶段,以医药为例,连云港的药厂生产的大部分是零售药,市区里甚至有数家药店大卖场,无须医保卡就能买到各类中成药,还有各类促销优惠活动。我理解中的高尖端行业,居然也在谋划这些蝇头小利。同样是旅游,政府注意到了民主路、海州古城等地的潜在价值,却只是将复兴停留在了数几块牌子、加几句介绍上,没有进一步的规划,便以为商机会紧随而来。所以,城市的复兴不在于经营单一或者多重的经济模式,而是建设者能否具备一定的前瞻性。很遗憾,曾经的民国政府短视的残痕至今依然存在。

      然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有着自己的小确幸。这里还没有被共享单车入侵,它有自己的单车系统,约莫100米左右便一个停靠站点,对市民来说非常方便。这里没有地铁,却有BRT(快速公交),连接了市中心与墟沟间的距离,一个小时的车程,不受堵车影响。和上海注重市中心地铁建设不同,连云港首先注重的是郊区的交通系统,所以BRT在各个郊区有更多支线,方便民众出行。其实就算不坐BRT,普通公交一样很快。车上人少,所以乘客只有按铃,司机才会到站停车,这种坐车模式已经接轨新加坡和冲绳了。当然不能照搬到上海,大魔都的公交车必须站站停。连云港出租车7块钱起步费,市区内行路顶多20元即可;你也可以选择坐三轮车改装成的小车,价格和出租一样,观察了下当地市民似乎更青睐此。其实从安全角度考虑,这种小车应该禁止,我也不太明白市政府为何允许此类出行工具存在。

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

        美食是人人都爱的话题。连云港的特产,除了海鲜便是一样叫豆丹的汤品。只是那东西我至今不敢碰触,只要想到它曾是大青虫的内里,便没了半分胃口。

连云港我最爱的九大美味

        在这座小城里,大众点评也失去了往日的权威,五星好评店往往是水军刷出来的,特地去尝,别说口味了,连卫生都未必能保证。反倒是那些三星店,充满了意外的惊喜。住在这里,别去拘泥于菜品是不是当地特产,只要好吃就是王道。

      孙家臭豆腐是第一个让我认识到这点的。连云港的臭豆腐模仿长沙风,又有自己的改良。长沙臭豆腐爱将豆腐戳破,内里塞入蒜泥与辣椒,而连云港的则加入蒜泥、自制酱汁,又加上香菜、萝卜干等调味。放至口中一咬,居然能飚出汁水来。豆腐外层酥脆,内里已经和酱汁融于一体。连云港的臭豆腐店都以某家命名,最著名的就是夏家,觉得盛名难副,倒是其徒弟开的孙家臭豆腐令我惊艳,研究了下,主要是孙家在酱汁上做了更多创新,而夏家主要拘泥于番茄酱等传统口味。所谓名师出高徒,而师傅也须时时精进啊!

      连云港地处海港,海鲜出名。长辈们似乎对苏北海鲜有些意见,老妈告诉我十多年前曾尝过连云港海鲜,味道发苦,肉质也柴,印象并不好。然而这次和太师尝试了海鲜火锅,直接把活海鲜放入纯净水内煮,顶多加上一些海菜,却胜过我在宝岛的海鲜体验。七八月份梭子蟹正当时,肉满糕肥;南美虾更是异常鲜甜,不用蘸汁直接品尝即可。不过贝壳类却逊色很多,同为盛夏,大连的扇贝至少是连云港的两倍大。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海鲜!

      海鲜虽美,留下惊艳印象的却是另一道粗暴简单的食物——鱼籽窝窝头。将鱼籽与辣椒以重油爆炒,然后就着窝窝头吃,起美味却胜过了上海名家精雕细琢的蟹粉与红烧肉。另一个煎小黄鱼,看似家常,加入的咖喱粉却让美味升级,再加上本地海鲜之新鲜优势,也令我频频点尝。

      连云港地处北方,新中国建立最初它曾划归山东省份。可见其风俗习惯应接近北方,比如这里的面馆。状元面馆本是从省会南京开来的分店,但是无论是面条之筋斗还是菜品之丰富,都超过了总店。这家店所有的面条都是手擀的,并以之为寻常,若在上海老板早就大声吆喝了。每碗面上的浇头都如山堆一般,状元面馆最著名的就是六鲜面,据说有六种浇头在内,分别是肉皮、鹌鹑蛋、肉丸、香肠、青菜、番茄、木耳……哎呀,怎么是七种?这还不算另加的浇头。我最爱吃的就是大肠面,不像上海的浓油赤酱风格,这家的大肠是卤制的,软糯入味,而且并不掩盖汤的清爽。于是,每次离开连云港前的那次午餐,我都强烈要求太师带我去吃六鲜面。

       状元面馆所在的也是当地的一条美食街,隔壁便是另一家老店——老白烤羊腿。但是这家最令我爱的,却不是烤物,而是那一碗醇鲜的羊肉汤,配合店家烤制的大饼。这大饼一不放盐二不放葱花,品的是面香与韧劲,再喝一口羊肉汤,余味无穷。小时候在淮南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牛肉汤与羊肉汤也是一绝。记得每到羊肉时节,楼上安徽本地的邻居就会送来家里亲手熬制的羊肉粉丝汤,对门西北出身的邻居又特别介绍把大饼泡在汤里最好喝,由此我和老妈便养成了羊肉泡大饼的饮食风格。而老白的大饼凭着一股韧劲,放汤里做泡馍也颇得我意。

      一次与太师及他的同事去老白家。同事去停个车,结果过了整整20分钟才回来,原来排队买东西去了,只见他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打开一看,长得像小时候吃的大饼,却是长条形的,香气扑鼻,一时间把老白的大饼也盖了下去。大饼分辣和葱花两种口味,显然葱花的更胜一筹,外皮酥脆,内里却是柔和,葱香味咸香味混杂在一起,让人一根根地接着吃,那位胖同事一口气吃了八根,才惊觉:“完了完了!吃墩住了!”我不由得对这家店好奇起来,前往一看,门面小而且破,“小烤牌”三个用黑色的油漆喷在暗红色的门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这丝毫不妨碍周边居民对此的热爱。烤饼1块钱4条,从买到挑一切自助,而店内只有一位老爷爷,全顾着干活,没闲工夫管外面垂涎欲滴的顾客们。只是这大饼必须当天吃完,隔夜后其中的水分便慢慢散尽,变得干硬起来。

        小武凉皮可是连云港小吃界的励志款哦!店主从街头小摊开始经营,十六年间发展成了餐饮公司,拥有数家分店。不过也有食客称分店间的料理风格千差万别。就我所前往的整洁路分店来说,还是值得一去的。要了一份10元的蛋丝凉皮,送到嘴里的时候蛋丝还有余热,凉皮也很有弹性。酱汁里加了花生酱与糖醋,夏天吃来清爽不腻。

        有遗漏吗?当然。

        即将要离开的时候收到某位与连云港有亲戚关系的同事之“投诉”:到连云港怎么可以不吃绿豆凉粉!我儿子超爱吃的!按照她的指示,下午三点后去当地菜市场找小摊。可我连菜市场在哪儿都不知道,按照太师公司里的厨师指示,糊里糊涂走进一个居民区,大概找到了一个小摊。与上海那莹白剔透的凉粉不同,这里的却是绿豆般的暗绿色,切下长条形油煎,再搅拌进糖醋汁,而且不加黄瓜丝等调味。味道的确不错,只是卖相难看了点 ,最终未拍照留念。回上海后问同事,她说我找的还是不对,传统的绿豆粉不应当油煎,而是切下后直接拌以糖醋汁。

       对这座城市来说,我依然还是一位偶然路过的游客,以上之浅见,如隔靴搔痒、盲人摸象,他的外貌,还是每天在此生活的市民们,才能真真正正了解到骨髓里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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