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满眼苍翠,百花争艳,生命向上的力量让人不可懈怠。上班第一件事,便是穿越诺大的操场,漫步在楼道开窗通风,让每一股清新和煦的晨风吹进教室的每个角落。
刚回到办公室,低头烧一壶水喝,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健康老师,你看看我的眼睛没事吧?”。起身转头一看,这不是六一班的捣蛋鬼嘛,上课总有说不完的话。
当我目光集中到他脸上时,心蹭的一下收紧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虹膜渗出鲜红色的血,将整个白色虹膜染红。左眼眶皮肤周围布满了瘀血点,看着心疼。
“好孩子,你的眼睛怎么了?”他低头轻声地说“我爸打的”。他接着问“健康老师,我的眼睛没事吧?”从声音中丝毫听不出他的疼痛和害怕,而是听出了担心,他担心他的眼睛会不会出问题,以后看不见了。为人父母的我,真是见不得孩子的疼痛。心疼地问:“眼睛疼吗?”“不疼,就是有点麻。”我想一向皮实的孩子难道对疼痛也免疫了吗?
他是足球校队的成员,很活跃。活跃到上课都静不下来,总有说不完的话。个子不高,坐在后排,阳光活泼,“刀枪不入”。平时老师讲课,他就屏蔽,只对足球感兴趣。下课铃声叮一响,他就飞似的从后门窜走,每每当我收拾书本走出教室时,楼道里早已不见他的踪影。想好好单独教育他一番,都没有机会。
我洗干净手,轻轻地拉开他的上下眼睑,看看眼球出血情况。“你看我,能看清吗?”他坚定地说“能”。“看看远处,怎么样,能看清吗?”他抬头望向窗户。“模糊吗?”“老师,都能看清。”不影响视线,只是瘀血,应该没事。但出血会不会继续,那就不确定了。我再次确定地问他:“孩子,疼吗?”“不疼,就是有点麻。”
“爸爸,为什么要打你?”我深呼吸,放下所有的预期和判断,和他一起回忆事件的经过。要知道所有的伤不在于疼痛,而是在于那时那情那景,给人留下的场面创伤,会刻在脑子里难以抹掉。
他很淡定地说:“我在读课文背书,爸爸让我拿他的手机,我没有及时拿给他,他起来就打我。”
我接着问:“是因为没有及时拿吗?”“是的,他喝酒了,他让我给他拿手机,我有点害怕,迟疑了一会儿”
“你当时害怕,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奶奶在”
“他打你时,奶奶在场吗?”
“不在”
“你站在老师这儿还害怕吗”
“不,不害怕”
“当时你害怕,你哭了吗”
“他打完我,我害怕,我想哭,他不许我哭。老师,你知道吗,我想哭但又憋着不哭,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他的声音颤抖了。
“嗯,老师能感受到,你可以在老师这儿哭。”
他眼里含着泪花说:“我现在也哭不出来了。”
“老师看到了你当时很无助,沮丧委屈”
“我就想哭,想哭。”
“孩子哭吧,别压着。”
他从流泪到放声大哭。看着他弱小单薄的身躯,黑黑的脸上布满了瘀血点,我的心隐隐作痛。从给他递纸擦泪,到不由自主的拥他入怀。对他来说,尽情的哭一场是多么奢侈的事。害怕的情绪不释放,外在的平静若无其事只能让人看着更加心疼。他只是个孩子,如果连哭都做不到,那情绪就会占据他一大部分注意力。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感受着他泪流满面的痛快,慢慢地平静了。
“你哭了好大一会儿,哭完什么感受?”
“轻松,痛快!”
“如果现在你想给爸爸说话,你想说点什么?”
“我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喝酒了,酒喝多真不好。”
作为父母,当你伤害了孩子,孩子不会停止对你的爱,他只会停止爱自己。
当我问及母亲时,他说妈妈在西安工作,长年不在家,偶尔会回来。孩子中午在学校,晚上在托管,周末在辅导班。但是他的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妈妈就让他晚上做更多的试卷,他讨厌学习,喜欢踢球。
我建议孩子给妈妈打电话,说说他的眼睛的事,让妈妈带他去看医生。他拿起电话,还是打不通。
下午第一节课下了,他来找我说,中午给妈妈打通电话了,晚上就回来。
第二天下午,他高兴的来找我,“告诉你,健康老师,我妈妈带我去看了,医生说没事。”看他高兴的样子很可爱,不仅是眼睛没事,更是妈妈来了,是被妈妈看见了。
此后隔三差五,他都会来找我,让我看看他的眼睛恢复的情况,还和我谈谈他踢球的开心事。在我的课堂上,他会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课余也会去认真写作业。
看,他挽起裤口奔跑的样子,像远处冲来的后浪,势不可挡,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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