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锋就是逆着笔势的画法”吴门雪拿起笔，蘸满墨在透白的宣纸上逆行而上，一道黢黑又嶙峋的枝干就出现在了纸上。旁边一堆围着的孩子看得聚精会神，“一般梅花和一些别的树的枝干都用逆锋，可以表现出树皮的褶皱感”他给学生们解释着，“不过，逆锋会损害毛笔……”
刚到杭州的时候，老头只是带着七岁的吴门雪在城中闲逛。之后，又在家教吴门雪各种技巧：翻墙，爬树，指技……只不过——没有读书。就这样一直教……
每次想到这老头，吴门雪都会无奈的苦笑。五年前的一天，大街上人们竞相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江南名贼何九被捕并判处流刑。那年，正是吴门雪行加冠之礼的年纪。
“师父……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吴门雪想着，端起酒杯饮尽第六杯酒。
江南“雅贼”并不是只会偷钱换酒的闲汉，他也偷大户人家，故而富豪和官府都视其为眼中钉，也有人委派捕快、杀手除掉这个家伙，但“雅贼”踪迹不定，更很少与人动武，有人说，“雅贼”的武器是一只五寸长的短箭。五寸长的短箭，是江南名贼何九的杀人武器，箭头喂毒，何九用这箭，也害了不少人。
“师父。”二十五岁的吴门雪看着面前跪着的这个孩子，呆了半晌。
“是想学画画吗？”吴门雪试图把事情引向另一端，以证明自己确实是在做梦。
“不！想做贼。”面前的这个男孩十岁左右，一脸坚决。
顿时，吴门雪觉得一阵眩晕，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要作贼！
“你怎么知道我是贼？”他压低了声音，虽然是在自己家，但书院就在不远，他还是本能的警觉了起来。
“我看见了，昨天晚上在若府的就是你。”男孩目光坚定，盯着吴门雪用绷带包扎的右腿。
“昨晚……”吴门雪苦笑着，回忆着昨天晚上，“你是城中的那个乞讨的孤儿吧，叫什么名字？”
“阿三。”
香炉熄了，檀香浓郁的味道渐渐的跟随黑夜褪去。到天明时，只留下细若游丝的痕迹。若雨飞梳好垂下的发丝，在镜子面前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到窗前的琴旁，淡粉色的衣裙轻轻飘动，她坐在了琴边。“铮——”一声悠扬而空灵的声音从指下传出。这时，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用手按住了颤动的琴弦。昨晚那个男人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种惊慌失措，不象个失手的贼，更象个犯错的孩子……
“好像他呀……”雨飞叹了口气，幽幽的自言自语道。
庭院中支起一口锅，锅下火很旺盛满水的锅沸腾着，热浪炙人。锅底，一枚铜钱孤独的沉在那里，伴随着煮沸的水在锅底咯咯的颤动。
“把它捞出来。”吴门雪坐在一旁，说出了要求，抬起头看了看，阿三怔怔的站在锅前，面色有些泛白。
把它捞出来，吴门雪看着那口滚着沸水的锅，记起来那个人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看看那漆黑的锅，他感到自己的手隐隐有些疼，在这口锅里，他已经记不清那两只手被烫掉过多少次皮了。
阿三还站在那里，泛白的脸上沁出了汗珠，吴门雪看的出来，这孩子的手在微微的抖。之后，是一阵沉默。
“好了，先把火撤了吧，等水稍微凉一下你再捞，先从简单点的练。”吴门雪对那个僵立锅前的孩子说。
这天夜里，吴门雪又去若府了，腿上的摔伤对江南雅贼来说，不算是负担，这次他没有进屋，也没有偷盗，而是躲在屋前花园阴暗的角落里，透过窗子注视着那个女子。她还在绣，在白色的披风上刺绣，跟昨天一样。这次，他看清了，她绣的是山茶，绣在披风的一角。就这样，看着她的纤手反复抬起，又反复将针压下，吴门雪在屋外整整蹲了一夜……
“师父，你为什么要教我做贼？”十五岁的吴门雪问。
“怕这个失传，你是个做贼的好苗子。”老头何九不在焉的回答。
“您没有孩子吗？”
“……雪儿，过来”何九将吴门雪招到身边，摸着他的头说，“我今天告诉你的，你今后也一定要牢牢的记住，干咱们这行的，不能成家，手艺只能传给外人。”
“为什么呀？师父。”
“咱们是贼呀！雪儿，保不住哪天就会被抓了，身败名裂，你难道想看见自己的老婆孩子顶着你这个贼的脏名字活一辈子吗！”
就是这一天，吴门雪第一次看见自己那个嗜盗成性的师父眼里露出了辛酸。
吴门雪第三次去若府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听别人说，她是去找自己的未婚夫了，那个男人，似乎是个有名头的人。
师父，我捞出来了！”阿三兴奋的叫着，手里举着那枚从半热的水中捞出的铜钱，水没滚，但小手还是被烫的通红。
吴门雪看着面前这个开心的孩子，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我教你写字吧。”吴门雪抚摩着阿三的头说道。
阿三不解，但是吴门雪硬要拉他去写，既然是师父说的，一定不会有错，阿三坐在了吴门雪的书案前。吴门雪握着阿三的手，一笔一画的教他写字，写吴门雪，写阿三，写杭州，写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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