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雪是个书生,不折不扣的书生。
五月的江南,已是一片燕舞莺歌。暮春温润的空气中,流散着野草的清香,草很嫩,多汁,一旦揉碎,汁液流出,清香醉人心肺,那是一种独特的味道,诗韵般的味道。运河畔的柳也丰满了身姿,摇曳着,在摇曳中,披着吴绫蜀锦的龙舟曾经驶过,满载着笙歌环佩模糊在河道的尽头,在没有归航。只有船的主人,把自己的姓氏留给了这些河畔上如烟的生灵。吴门雪就是生活在河道那个尽头的人,在龙舟驶过的四百年后,静静的生活在河道尽头的城中……
他是个书生,少有的那种无意功名的书生,平常的时候就在书院里教些书法,画画。书院的老先生字体不佳,所以,他就成了先生的助手,整日里,在这竹笔素笺的世界中厮磨。
吴门雪是个贼,不折不扣的贼。
“近日腹中酒虫难耐,略借仁兄酒钱一二,但买一醉,见谅。”有时过路的行人在掏钱时会发现这样一张纸条,一寸来长,柳体小楷,清瘦隽秀。坏了,遭“雅贼”了!那些人通常会跌足叹气,“雅贼”之名,已是人尽皆知,江南第一贼,连官府都搜寻不到,一般人也只能无可奈何。不过,偷钱都这么礼数周备,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不愧“雅贼”之名,偷钱买醉,却不去偷酒,这贼做的还真有写些让人猜不透。
五月的杭州,正是落雨的季节,连月的雨,让西湖绘着连月的泼墨。水涨潮平,一波波湖水款款的拍打着白堤,堤上的杨柳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眠着,诗人的堤,果然筑进了诗意。放眼望去,满湖的荷叶在频频颔首,将晶莹的雨株抖落,星星点点粉红的苞,正孕育着夏的气息,堤边林中隐约露出的酒旗,也被一阵又一阵的烟雨裹卷进江南的朦胧……
吴门雪爱饮酒,却不醉。书院空闲的时候,他就跑出来买酒。不多的一壶,刚刚够斟六杯,每次他都独自坐在酒馆临湖一面的窗前,对着满湖烟雨,自斟自饮。一杯饮尽,再斟一杯,整整六杯,从不多喝。
斗酒诗百篇,几杯酒下肚,总会生出些感慨。吴门雪对着雨帘,也想到了自己:动作敏捷,似乎从小就是了,那时和人打架,乱雨似的拳头砸下来,他左躲右闪,也楞没有几拳打到,大约在七岁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吴门雪自己也没想到这个人的出现会决定了他的一生……
书院也建在湖边,不大,但学堂前也有一个园子,里面栽了几棵桃树,大约半个月前,那如火的桃花已经都开败,零落成泥了。“人面桃花相映红”吴门雪记得当时书院的老先生在教这首诗,唐人写的,怀人诗。
那个决定他命运的人竟然是一个老头,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衣衫不整,连鞋也拖拖拉拉。七岁的吴门雪和人打架的时候,他在一旁注视了半天,看着虎头虎脑的吴门雪,嘴角不禁浮出一抹微笑……
“想做贼吗?”七岁的吴门雪瞪大眼睛盯着面前这个问话的老头,呆了半晌。
“你家有什么人吗?”老头发觉自己问的唐突,变了方式。
“只有一个叔叔……”吴门雪老实回答着,父母死的早,他被叔叔抚养着。
“哦,能让我见见你叔叔吗?”
厅堂上,老头和叔叔谈得眉飞色舞,七岁的吴门雪站在一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来,雪儿,过来。”叔叔这时招呼他上前,吴门雪有些怯怯地走到叔叔身旁,“来,雪儿,我给你找了一个好先生,你要用功念书呀,快过来见过先生。”叔叔指着一旁的老头让他行礼。
“先生……”吴门雪细声叫道。老头微笑着点头示意。
第二天,老头说杭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要把吴门雪从扬州带到杭州去,叔叔同意了。
准备妥当后,就要起程了。叔叔来送行,看到老头带着七岁的吴门雪上船要走了,眼神中不免有些焦虑,但捏了捏手中的那袋银子,心里塌实多了……
缓缓的,船开了,七岁的吴门雪沿着运河走,继续一个皇帝没走过的航程……
到杭州安定下来后,吴门雪才知道,自己的先生姓何,人们都叫他何九。
江南很少下雪,尤其是吴越之地杭州,更是几年没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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