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
母亲是清晨4:53分起的床。
她在床沿上坐了一会,然后下床,套上一件灰色的卫衣,整了整衣领,拉了拉衣袖,又从床尾拿一件红色的薄羽绒加上,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还快乐地哼起了歌。
扣完扣子母亲又往窗外望了望,低头找着什么,不一会手上多了件深蓝色的秋外套,然后我听见吧嗒一声,母亲关灯了。
卧室一片漆黑,但很快从窗户透进了院子里的光,没多久院子也一片漆黑,听见母亲走远的脚步。
我知道,母亲又去上街了。
母亲必定把一些新鲜的蔬菜又放在了那个独轮车上,然后手推着独轮车,经过院门口的菜园,经过从槎滩陂流过来的水渠,她沿着路边走,兴致勃勃地前往南冈口街市。
母亲喜欢上街,她去上街卖菜,常常卖到八点九点才回家。
年轻时母亲也会去卖菜,和没出嫁的小姑一起去。我清楚地记得在寒冷的冬天,母亲和小姑天没亮就起了床,各挑着一担满满的菜,有白菜,有青菜,有包菜,有菜头,去南冈口街卖,也去三都圩街市卖。
那时母亲也总是很快就把菜卖掉,以极便宜的价格卖给了专门卖菜的人,或卖给需要很多菜的单位食堂,母亲从不守到八点九点,卖完了得赶回来干活。
此刻,监控里母亲,正一边穿衣一边哼着小曲,我内心里也跟着一起欢喜,又有些小担忧,毕竟母亲有三次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第一次是母亲挑着菜上街卖,就在接近去南冈口上坡的那里,突然发晕了,胃肠翻滚,天眩地转...那是在冬天,冷冷的雨,刺骨的风,母亲蹲下来不让自己倒地,拼命发出微弱的求救,可天未亮的冷天,人们都在被窝里,等了好久好久啊,老天安排了个买菜的熟人把母亲送到医院。
从此母亲便落下了眩晕症,动不动就天眩地转,不能用力干活,她一次次放慢节拍,种些稻子,种些小菜,仍然喜欢上街,挑不动菜了,就用独轮车推着去。
2021年初冬,又遇上事了,母亲推着一车菜,快到南冈口街时,一辆电车疾驶而来,把慢悠悠的母亲狠狠地摔在地上,母亲大拇指被生生刮开一道肉。
闻讯后我们赶紧接母亲到县城检查,母亲缓过来才感觉腿痛背痛这里痛全身哪里都痛,医生检查着伤情,说老人家你这么一个翻空摔,好险啦,没伤到骨那是奇迹了,痛是要痛一段时间的,静养个十天半个月吧。
骑电动车的给了100元钱叫母亲去上点药就匆匆而去,我们愤愤不平说要去找她,母亲却说不要,感恩老天厚爱,要惜福。
第三回是去年冬天,母亲推着独轮车刚出家门口不远,被一个电动三轮车给撞翻了,当时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撞母亲的是个熟人,他开车把母亲送到县城,老天再一次厚爱了母亲,摔得如此可怕伤的是皮肉,用母亲的话来说,是老天爷让她多休息几天。
“人老了,不做事又过不得,哪晓得碍着你们年轻人了,”母亲说:“后生仔,开车还是得小心些,天黑路上还是有人走的。”
检查完了母亲就要回家,不让开药,她说皮肉苦得自己受,只是拖累了你们年轻人,又浪费钱又浪费人工。
母亲每次去上街天都没亮,去南冈口街走的319国道车子多,还包括很多的大货车,那样的路我胆小都没敢开过几次车回家。
我在去年就买了一件带反光条的马甲给母亲,交代她上街时务必要穿上,务必要走边上,母亲也听话照做。
我知道母亲已经很小心翼翼了,母亲的话里藏着深深的不安和愧疚,她的意思是怪自己老了还上街,所以摊上这些事。
弟弟好几次也警告母亲别总是忙忙忙,忙坏了身体还不是做儿女的操心。母亲有一次在我面前说着这些就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我知道母亲的心里还藏着深深的不甘!
母亲喜欢忙,还想跟从前养儿育女般轰轰烈烈地忙,她渴望能在菜园田地里浑汗如雨,穿梭自如,却一回回力不从心,身不由己。
“妈,今晨又上街了,”我嘻笑着问母亲。晚八点,恰好我有些空闲,母亲也恰好还没睡,我打通了母亲的视频。
“你又知道?”视频里,母亲也笑。
“你4:53分起的床,”我当然知道,哪怕三天五天没跟母亲通话,监控回放可以随时告知母亲的动态。
“卖了些白菜,那种大白菜,三棵就两斤,不好卖,没卖多少,后面有个人说一元全给他,”母亲的话匣子打开了:“我说不用钱,你拿去吧。”
别以为母亲说的是气话,她真把那些菜给人家了,一分钱都不收。几个经常买她菜的人都问,怎么前些天没见你上街呢,母亲说老了,累不起了,来两天就歇几天。
母亲在学着慢慢变老。
“你们都喜欢吃小白菜,小白菜也长得好,前几天你姐回来就是拔了小白菜,下回你回来多带些。”母亲兴致盎然地说着。
“今天雨下了一上午,我歇了一上午,中午的才去栽了些菜,是那种红皮子麻子杆,隔壁婶婶家给的,”说着说着母亲打了个哈欠:“忙去吧,我要休息了,明早还去上街,再就歇几天去了。”
好的,妈妈晚安。
种菜也好,上街也好,这都是母亲的乐趣,也是母亲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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