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姣从上海来这里看望我。看望这个词语,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身体抱恙之人。虽然我在这里居住了不到三个月,姣却恪守一月见一次的惯例来了我这里两次。所以这次也算轻车熟路,我出门前将钥匙塞进楼梯转角处的电表箱里,在微信里告知了姣之后,在路边扫一辆共享单车骑车去上班。下班后姣就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有种大变活人的感觉。
事实上我确实感冒了。八月中旬的天气,虽已不是三伏天的炙热,但高温的余威仍在。某个夜里我睡在凉席上吹着空调被冻醒之后有种暑夏已去的错觉,于是关上空调继续睡直到汗流浃背的醒来。我不知道此时是早上还是中午,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让我对窗外的白天变得陌生,那是另一个世界,我用遮阳布将整个窗户封起来,以保证足够的黑暗不被阳光打扰。再次打开空调睡着后,我被自己的咳嗽吵醒,鼻涕已然流到嘴角,像蹦极一样兀自悬挂在那里随着呼吸一上一下,不肯滴落。
姣说家里的早熟苹果和桃子熟了,她妈从家里给她寄来了一些,带了一点给我,于是这次见面就有了一点看望的意味。对于食物我向来没有特别的嗜好,大多数时候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肚子饱的时候我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包括水果。早熟的苹果像来不及发育一样,只长了一个成熟李子的大小,却像宣示自己的成熟一样展露出一半红色的表皮。桃子因为长足了月份,个个饱满如同卡戴珊的屁股。这是来自遥远家乡的产物,从它们众多同伴中脱颖而出,跨越了半个中国抵达位于南方的城镇,落入一个同乡的手中。
姣来这的第二天,我借故感冒不去上班。我很少请假。之前工作中的一次意外,让我对工作心生倦怠,渐渐不那么用心起来。姣说,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我跟姣谈论先创业还是先买房的问题,就如同我俩一直以来不同的生活方式一般。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各自持有不同观点,并且各抒己见,最终没有达成一致。我们两个观念中存在很多本质的区别,物质决定意识。她在高中紧张学习备战高考的时候,我在工厂里出卖着廉价劳动力;她在享受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的时候,我在四处漂泊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她在上海工作稳定交着五险一金的时候,我却生活的城市几度变更。那时候我们互不相识,我们的过去如同阴阳两界,互无交集,界限分明。姣说,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妥协,这件事绝不妥协。
夜里我陪着姣出去吃晚饭,感冒鼻塞让我说话时像是钻进一个密封的容器里,瓮声瓮气。吃了几片感冒灵,那几个药片像是迷失在感冒的海洋里,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姣去药店给我买了治疗咽喉痛的消炎药,售药的阿姨特意叮嘱不要喝酒。到了饭馆我俩就把阿姨的叮嘱丢在脑后,一人喝了一瓶啤酒。姣从不反对我喝酒,她说我喝酒后话会变多。我知道自己喝酒后会像个啰里啰嗦的老头子,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老头子,但她喜欢我对她啰里啰嗦。她对我所有的故事都有浓厚的兴趣,她像渴望了解一件优美的艺术品一样渴望了解我所有的一切,虽然我的故事并不优美。
我居住在一个沿河的房子里,是一栋三层的民居。晚饭后我跟姣沿河散步,我特意将手机扔在了房间里。夜里没有了白天的闷热,沿着河流的方向吹来了不小的风。风和酒意将暑气连同我连日来对工作的抑郁一扫而空。倘若物质生活足够充裕,我跟姣都愿意住在一个小院子里,种菜养花,读书旅行。我们年纪轻轻,却向往着类似晚年的生活。远处的夜空乌云密布,有闪电的光芒穿过乌云的裂缝,我们听不见遥远的雷声。只有浪花有节奏的拍打河岸的声响。
姣走之前嘱咐我不要忘记把水果吃了。虽然如此我还是很少去吃,我像所有农村长大的人一样,我会随手拿起苹果擦几下就塞进嘴里。姣反复告诉我吃之前要洗一下。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里,我都是这样吃苹果,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洗过以后的苹果并没有因为洗一下而变得更美味。我们的生活如同阴阳两界,互相依托,互不干扰。就像我们二十多年前独立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而此后我们构筑共同世界里的阴阳两面。我将姣带来的水果放在墙角。
这些天我恢复了从前的习惯,读书写字。依旧深居简出,饿了就叫外卖。两天前,我写下这两年的第一篇文字《沉默的两年》,姣却又不断的督促我再写一篇,我甚至觉得在姣的督促下,我有望在大婚之前写出一个文集来。姣爱看我写的文章,这里面不乏爱屋及乌的味道,我也十分乐意她作为我第一个读者,事实上也是唯一的读者。网上发布着有关台风“天鸽”的新闻,桌子上半颗吃剩下的桃子,牙齿咬过的边缘脱水干瘪像是老太太掉牙后干瘪的嘴唇。我想起那些水果,却发现一颗桃子已经在八月的天气里腐烂,散发出陈醋一样的酸味,这是这个季节家乡经常闻到的腐烂水果的气味……
我在纸上写下,墙角的一颗桃子正在腐烂。随后满意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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