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阿饧前天微信我,说他整夜整夜地失眠,感觉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原生家庭的魔咒。
一个人阿饧今年28岁了,大学毕业后便只身离家去了500里外的城市,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工作,一个人逛书店,一个人看电影。
一个人,不敢结婚。
我记得疫情彻底爆发的时候,阿饧给我留言:老师,这下好了,“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被物理地实现了。
这次的连续失眠,是因为阿饧的姐姐跟他说了句“我恨父母,无法自拔”。
阿饧和姐姐异父异母,组合家庭户口簿上的亲姐弟,两人无话不谈,更胜血亲。
可是这次姐姐说:我恨父母,无法自拔。
姐姐说她在看心理医生了。
姐姐说她活得很累,一直想告诉阿饧但是一直没办法开口。
姐姐说:在那个家,有谁爱过我吗?你小时候(指阿饧妈妈一个人拉扯着阿饧的时候)过的再苦,再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总还是有妈妈爱着你。我,好像一个人活着。
在阿饧还是我学生的时候,他跟我说起过自己的家庭。说家里坚持“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但是又好像理解没到位,所以实际表现就是会给姐姐买名牌的衣服鞋子书包,而给阿饧的衣服都是妈妈直接在大卖场大甩卖时淘的。
当阿饧妈妈带着阿饧这个“拖油瓶”和姐姐的爸爸结婚时,读了点书的阿饧妈妈深知“后妈难当”,所以关于爱的天平在物理表现上一直是三七开,三给了阿饧,七给了姐姐。
但这样他也觉得很开心,因为有家,有爸爸,有姐姐,很知足。
阿饧一直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是在毕业的时候,一位同学留言:阿饧,说实话我以前对于单亲或者重组家庭的小孩是带有偏见的,总觉得他们会有什么性格上的缺陷,敏感,多疑,脆弱。谢谢你阿饧,你成功扭转了我的这种观念,让我觉得你和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并且你还那么优秀,那么有思想。
可是阿饧成就不了姐姐。
对于姐姐的“恨父母”,阿饧语塞,又很心伤,冷冷地回姐姐:好好看心理医生吧。
这一个“好好……吧”句式让那个他人偏见里完全匹配的姐姐——那个敏感、多疑、脆弱的姐姐感到透骨的绝望。
姐姐说:好好看心理医生吧,听起来像是在指责,我错了。我想要的不过是父母的爱啊!和一句,他们确实错了。
然后阿饧开始失眠。
阿饧说,我真的不是在指责,当然也不是劝,而是觉得很无力,发现怎么说都不对。因为父母都不用培训都不用考证啊,谁知道那个年代的父母在亲子关系里究竟犯了多少错,又给带来了怎样不堪的原生环境。然后呢?父母回炉再造过了吗?姐姐是科班的幼师,本身有着某种合格或优秀父母的标准,然后她对并没有回炉再造的父母渴望着超脱他们那个年代理解的爱之外的爱,渴望他们承认他们错了?
阿饧这些年越来越不想回家,越来越不想参与家里的事,因为步入社会后才发现自己活得太单纯,他爱着母亲和后爸,爱着姐姐和奶奶,爱也相互的回传给了他,可是他受不了这些年姐姐对妈妈的不理不睬,受不了爸爸和奶奶的争吵。
阿饧跟姐姐说:最后,我们俩的成长轨迹,你学会了欺骗他人,我学会了欺骗自己;你学会了恨,我学会了逃离。
最后阿饧有些沮丧:老师,说实话这两年我过得很不好,年岁渐长(哪有,相比老师,还是很年轻的),该忘的人挥之不去,也再未得见另一个可以怦然心动的甜;事业并不顺遂,还有这该死的新冠病毒影响惨重。我只求,家人顺遂平安,糟心事管不了,也求就算不让我管也别让我知道。
自己对家从来报喜不报忧,也求家人放我一马,在保证平安顺遂之外,剪不断理还乱的事请都对我“报喜不报忧”吧。
我无异再去评价原生家庭的影响,对于阿饧,作为老师的我每次都只是倾听。从来不迎合亦不批评,我知道他活得比他姐姐累多了,但我更知道他活得比大多数人都更自立、更向善,他在拼尽全力地带给家人和身边的朋友快乐,然后一个人承受无可名状的孤独。
如我开头写的,阿饧始终一个人,不敢结婚。他以为的“和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其实却还是如宿命般地受到父母和姐姐的影响,哪怕与他有关的全世界都阳光烂漫,也依然治愈不了恐婚的症结。
我说:会幸福的。
发自肺腑,又苍白无力。
虽然孤独,但会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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