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下着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在下了。地上的一切照常进行，像是谁事先安排好的。我撑起灰色格子伞，穿过学校的操场。细雨滴打在伞布上，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它已经响了好一会儿，直到我走进办公室。
第一堂课，是八年级15班的语文课。指导老师是班主任。我提着包，拎起凳子，坐在板报下面。教室的布局：九列，三组，三人同桌。很紧凑。后面空落落的。离我最近的背影大概有两块地板砖的距离，有“特殊位置”的错觉。上课了，有些冷，便起身关后门。动静不大，却引来不少同学回头。
班主任向大家介绍，坐在后面的那位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孩子们纷纷转头、鼓掌、惊呼，像是在迎接什么。我明白，他们不是在迎接我，而是为“实习老师”的头衔所象征、所代表、所意义的新鲜感作着短暂的狂欢。我站起身来，有些手足无措。要参与到这场狂欢之中，其实非常简单。我只用挥挥手，但，我不知道该挥向谁。只用挠挠头、吐个舌头，但，在小孩面前会不会太幼稚？干脆竖起两个大V。但，这手势毕竟早已过气……结果，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努力地拉扯脸部肌肉，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没有声音，可能有过，只是被更多，更强大的声音淹没了。我尽量摆动自己的笑脸。从右到左，从左到右。再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没有聚焦，无法聚焦。不知道该笑给谁看，只知道是让他们看我笑。大概持续了十余秒。直到这短暂的狂欢结束，我才收起这张奇怪的脸和乱七八糟的念想。这场欢乐，与我有关，但，多余。
课后，有一个学生靠着墙，俯视着我，大胆又怯懦的问：“老师，你是最强王者（网络游戏“英雄联盟”中的最高段位）吗？”
我说：“你从哪儿看出来我玩游戏的？”
他说：“不是我，是坐我前面的那个逗比说的。”他指着我的前方。
我顺着方向，依然不知道“那个逗比”是谁，也不知道他坐哪儿。我说：“我是青铜5（“英雄联盟”中的最低段位）的。”
原以为，聊聊游戏的事能够拉近与他的距离，同时也能充实我的无聊。但，事与愿违。他似乎只是想过来确认，我是不是逗比口中的“最强王者”。他有了答案之后，便义无反顾的相信了，手舞足蹈的回去了，迫不及待的将答案反馈给逗比。他对交流没有概念？对提高段位也毫无兴趣？或许，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信息而已。
第二堂课，隔壁16班的语文课，是最后一节。班上的两位女生，在走廊上追打，顺便为我撞开后门。这个教室，没有同桌。每个人独立成座，以竖排成组，6组。整个教室显得狭窄，只剩下进门的角落。
上课了，指导老师直接讲课，没有介绍我。他在这里不是班主任。左边的女孩在书上随便勾画了一段之后，便开始收拾书包，对右上方的女孩说：“做好放学的准备！”她应了。接着，女孩开始写字条。忽然，老师抱起第一排的小男生，一副将他往窗外扔的样子。也许是他们约定好的惩罚方式，也许只是吓唬学生的把戏。他只是将学生的双脚甩出窗外，而身体还悬在教室里。
我问左边的女孩：“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他经常遭。”
我说：“噢，还是坐后面安全。”
她似乎心领神会，不再说话。对着胡乱勾画过的语文课本发呆。
这节课是讲雨果的《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是带星号的课文。老师让大家在课堂上预习，并进行随堂抽问。抽问期间，会用“特别的问题，给特别的你们”这类的语言加以过渡。显然是为了说话而说话的。我是91年生人，歌曲《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是90年出的，自然有机会听到。不过，以盈利为目的的流行音乐，通常流行不了多久。00后的学生似乎也并不买账。这不？左边的女孩嘀咕一句：“逗比！这有什么好特别的？”
象征性的师生互动之后，老师将准备好的答案朗读出来。学生全力记录，像在拾人牙慧。这或许是他们不得不拾人牙慧的年纪。左边的女孩突然停笔，发现不会写“屠杀”的“屠”，急躁的抢过右上方女孩的书。因为，老师正在远方批评他眼前的一个同样不会写“屠”字的男生。女孩得手之后，自言自语，原来是“屠苏”（电脑游戏《古剑奇谭》改编的电视剧中男一号的名字，在卫视热播）的“屠”啊，早会写了。我是信的。想想也是，消失的圆明园，战争中的英国人、法国人离女孩的生活太远了。她在一两分钟里突然听到外国人的“屠杀”，也许出门就忘了。哪个女孩儿的圈子里会热衷聊屠杀？有一个对屠苏的兴趣，能准确的写出他的名字已经很好了。她们没有经历过战争，却共同经历过屠苏。这样的生命体验与屠杀无关，却与教育相关。
写完了听课记录。我开始观察班上的情况，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老师此时已经位移到了第四排。他走过的地方，身后处处欢声笑语，嬉笑怒骂，纸片横飞，满眼鲜活。而他面前的孩子们，个个正襟危坐，心惊胆颤，似乎既期待又害怕步入前方快乐的阵营。不过，就在老师转身之际，身前身后的景象也跟着翻转了……
下课后，发现还下着雨。我再次撑起伞，还得承受那些密密麻麻的声响。这次不知道又要响多久。走到校门口，停下步，转身，用手机拍下一张照片，是发给朋友的。她问过我，实习学校的环境怎样。
我发给她，说：“来来来，画张透视图。”
她是学设计的。说：“工程量这么大！你吓死我啊！”
这是令人遗憾的地方。照片只能拍下学校的全貌，却记录不了它的面貌。这更吓人。
2014.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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