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之广
古代中国,君臣关系,十分微妙:
昨日君臣之间还是吁咈都俞促膝长谈如漆似胶,今日便是大刑伺候头破血淋血溅朝堂;刚才还是战战兢兢摇头晃脑的引经据典,瞬间就是笞杖臀部血肉模糊的呼天号地。
于是乎,古人感慨之:伴君如伴虎。
古代大臣,真正能够全身而退告老还乡的比比皆是,但半道就惨遭杀戮尸首异处的亦是大有人在。
而且,愈是功高,愈是悲惨。
翻阅史册,浏览之,可发现历朝历代几乎都有此现象。从逻辑上讲,这与任何一个皇帝的嗜好、本性、个人素质并无直接关系。但“飞鸟尽,良弓藏”的历史悲剧,却在周而复始的演绎着。
为什么呢?
从经济学上讲,是大臣们的资产造成了他们自己的悲剧!
何谓“资产”?用经济学的语言简单说,即能够带来收入的资源。资产分有形和无形。对大臣而言,无形资产如威望、势力、才华,有形资产如财产、兵权、官位。君主可以剥夺大臣们的官位,没收其家财,收回其兵权,但无形资产却无法收回,一直存在。而且权力愈高,资产也愈大愈多,从经济学上讲,其“租”就愈高,更是危机皇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杀之!
历史上,为君肝脑涂地同生共死共建江山,王朝成立后又小心翼翼伺候君主的,这样的大臣挺多;但也有功成名就后似乎看透主子的真实嘴脸,感知其昏庸无能,或着不求名禄,便挥手告别了君主这块阴晴不定的云彩。
潇洒离去的,春秋战国间,既有三例。
宫子奇力谏虞公※宫子奇飘然而去※
“唇亡齿寒”这一成语,出自《宫子奇谏假道》。大意是晋国又一次假道虞国而征伐虢国,作为大夫的宫子奇,冷静分析当时形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力谏虞公,警惕晋国之阴谋,但虞公置若罔闻,最终沦为亡国奴。
一则虞公贪图钱财。晋献公投机所好,奉上锤棘之璧,屈产之乘,以讨其欢心,虞公大悦,收入囊中。二则作为国君的虞公天真可笑,缺乏远虑。当大夫宫子奇说出“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时,他竟然说:“晋,吾宗也。岂害我哉?”虞公却说,我们是同宗,一家人,晋国难道会害我?但宫子奇力劝道:“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宫子奇说,桓叔和庄伯家族无罪过,但晋献公皆杀之,连同宗都能痛下杀手,更何况我们虞国呢?但虞公却拿祭品说事,声称鬼神保护会他,宫子奇照样驳之。这就看出虞公第三个不足,迂腐愚昧,固持己见。宫子奇愈是深明大义,虞公愈是不听劝谏。
末了,宫子奇带领亲属,远走高飞,临行前感慨:“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虞国等不到举行蜡祭了,我走后,必灭国,晋国也不必另行举兵了。
果不然,冬,晋灭虢,一个回马枪,虞公作了阶下囚,实乃自取其辱。
虞国有难,作为大夫的宫子奇挺身而出,责无旁贷,对晋国的狼子野心,明察秋毫,力谏虞公,无奈虞公充耳不闻,坚持己见。为了躲避战争,不受牵连,宫子奇只能离去,消失在茫茫的山水之间。
介子推背母于火中※介子推飘然而去※
“割股奉君”一词语,源于介子推伺候晋文公重耳。当重耳带领众人流浪到卫国时,正值天干地裂,千里无鸡鸣,饿殍遍野,重耳饥饿难耐,介子推割其股肉,煮粥以食重耳。现在看来,这事只是传说而已,并无证据,应是后人对介子推精神和品格的赞誉。
公元前666年,晋献公宠爱骊姬,而骊姬欲立其子为嗣君,便派人劝说晋献公让公子申生、重耳等离开国都。后来骊姬又诬陷公子重耳和夷吾,俩人被迫逃亡。重耳逃亡中,有狐偃、赵衰、颠颉、介子推等陪伴,先是去了狄国,接着奔向卫国,流落到齐,又去了曹,最后入秦。流落在外十九,在秦穆公支持下,重耳登基,成为国君,即晋文公。
重耳归国为君后,大肆赏赐随他出亡的群臣。“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唯独介子推不居己功以求俸禄,而晋文公也没有对他嘉奖。 “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介子推又曰:“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由此可见,介子推之所以离开晋国,不接受文公赏赐,认为天未绝晋,是上天让晋文公为君,而不是流亡群臣们的功劳,现如今流亡人员却以此为功接受文公的赏赐,实则是一种欺妄。当其母要求介子推去领赏时,介子推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身将隐,焉用文之?”介子推不去效仿大臣们的做法,而是与母隐居于山林。
晋文公四处寻觅介子推无果,便把绵上之地赐为介子推的祭田,并感慨:“以志吾过,且旌善人。”意思说表彰有功而不贪的善人。
作为士者,不谋其职,寡欲守身,有功不贪;作为隐者,甘为平民,不羡权贵,陪母左右。这大概就是介子推扬名千古的原因吧。
范蠡画像※范蠡飘然而去※
范蠡乃楚之人,与文种相同。因楚国政治黑暗腐败,不得重用,相约文种离开,投奔越国。两人上演了一出“良禽择木而栖”的好戏。两人便辅助越王勾践。吴越大战,勾践兵败会稽山。伍子胥进谏夫差,杀掉勾践,以除后患,夫差刚愎自负,不予采纳。勾践和范蠡,君臣两人,入吴为奴。 在范蠡和文种的建议下,勾践一面用重金和美女贿赂太宰伯嚭,一面送美女给夫差,麻痹吴国。二十年的卧薪尝胆,勾践完败夫差,夫差愧对伍子胥,自杀身亡。范蠡遂去,遗文书大夫文种:“蜚鸟藏,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之何不去?” 有人进谗言,勾践信之,赐剑于文种,文种自刎。
勾践困窘,范蠡全力以赴;勾践登基,范蠡潇洒而去。范蠡的行为,阐释一种睿智的生存方法,一种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该用力时,毫不吝啬;该离去时,毫不可惜。庙堂之上,竭尽全力,殚思极虑,心思缜密;庙堂之远,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甘为布衣。
范蠡,介子推,宫子奇,三位古代的圣贤士者,皆离君主而去。其精神和行为让后人敬佩不一,既佩服其离去的果断,更赞叹其隐身的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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