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对不住你

香槟玫瑰容易枯萎

文/李晓 图/李晓

西子有些郁闷地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十年了。西子看着这个男人薄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仿佛张开嘴就会醒来一样，他紧紧闭着嘴巴，好保留住梦中的什么温柔。西子想到自己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才21岁。家里死活逼着自己相亲，嫁给这个同村的男人。

西子那时候多美啊。她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头发，仿佛这样更能说服自己还是美丽的。窗外的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透进来。可是家里阴冷潮湿并没有变好一点。这个男人像个小婴儿一样蜷缩在西子身旁。那么大的个子，缩成那么样一个小球，趴在西子旁边，无助极了。

结婚第一年，西子弟弟也要结婚了。家里找西子要钱。西子没有办法，从家里偷了这个男人准备买货车的钱，给弟弟结婚了。不这么做怎么办呢？父母一直逼迫自己，还说不拿钱就不要回娘家了。那是她的家啊，她必须保住自己的家不是吗？否则这天地间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呢？

男人打了她。下手很重很重，仿佛要把她打死一般。还对她说，必须不断求饶，不断自己扇自己耳光。西子照做了。男人狞笑着，仿佛获得了什么无上的快感一般，笑着，一边拿自己泛着油光的皮带用力抽了下去。西子嘴角带着血，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清宫戏中的女主角，被反派折磨，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

然而直到男人打累了，西子也打累了，都没有人来救自己。从那天以后，西子再也不看电视剧了。她常常说，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她不爱看。

两人也有温存的时光。结婚第二年，这个男人赌博赢了一大笔钱。他给西子买了一整串的金项链。西子觉得太幸福了。毕竟自己和这个男人是夫妻。夫妻间有问题是正常的，没有关系，况且小杰也刚出生。西子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谁还能比她幸福？她有老公、有儿子，还有那么粗的金链子。隔壁的刘姐的金链子都没这么粗。刘姐还每天带着呢。西子舍不得戴。那是她23岁的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属于她自己的财富。以前都是穿亲戚家的旧衣服鞋子，从来没有过1分钱的零花钱。可是，这是属于自己的。虽然是男人喝醉了在金店里随便选的，可是这已经太美好了。

但是第三年，不幸就来了。小杰已经一岁多了，可是还是不会说话，而且反应很慢。医生说治不好了，孩子智力有缺陷。西子的天塌了。男人开始打她。每天打她，骂她是个贱货，一定是跟别人生了个傻瓜儿子。婆家的人也没好脸色。除了妈妈和医生护士，可怜的小杰根本没有人愿意抱他。弟媳妇也炫耀似的说是西子平时没有积德，所以生不出好儿子。

第四年四五年，西子带着小杰跑了。到北京打工。什么都做。餐厅里面洗碗、大楼里面做保洁、有钱人家里做钟点工。有钱的事情都做。小杰却是一天傻过一天了。西子没办法，怕傻儿子把自己弄伤了，只能不在家的时候就用链子把傻儿子锁起来。可怜小杰还那么小，每天都被锁在床头。西子回到家，看到儿子傻傻地又在床上大便，只能哭起来。手上的老茧抹得自己的脸生疼，索性不抹了。傻儿子慢慢悠悠爬过来，却是伸手给西子擦眼泪。哎呀，我的儿啊，再苦再难也要把你养大啊！西子抱着自己的儿子，心里的苦像天边的太阳那么炙热。

后来这个男人烂赌在家里输光了钱。来北京找西子。哪里有什么难度，同乡之间打听问问，几天就逮住了西子。又是一顿打。但是下手没以前重了。他要西子赚钱养着他。他每天在家里逗傻儿子玩，拿东西砸他，拿烟头烫他，听他“妈妈嘛嘛妈啊啊啊”的咿咿呀呀瞎叫。

转眼十年了。傻儿子长大了长高了，还是一样傻。除了西子谁也不认识，只对西子笑。这是西子的宝贝，谁也不能抢走的宝贝，比那大金链子还宝贝。大金链子早就被男人拿走了，不知道卖了还是送人了。反正对西子也不重要了。

西子无声地在黑暗里哭了。眼泪流下来，顺着一条沟壑流下来。眼泪都已经认得路啦，哭太多了吗？西子没有办法了。男人花了太多钱了。西子还要攒钱给儿子以后花。没有办法了。日子不知道怎么过下去。十年了，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西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拿床边的一把砍柴刀。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