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君离开之后的那几天,天气暖和了不少,我也很少再去酒馆。
只是终究是秋天,暖和的日子之后,寒冷还是降临了。我每天晚上都会出门闲逛,这大大加大了我的保暖难度。于是在出门前,我打算去酒馆喝点酒,至少暖手时哈出来的气也热乎不少。
酒馆常常开到深夜,有时即使我闲逛完后,从夜里回来也能看见那盏橘黄的灯光。我不怎么喜欢灯,但那盏灯看久了倒也渐渐习惯了,觉得有些许可爱之意。
要说酒馆的生意火爆倒也罢了,事实上到了夜晚基本没人会继续饮酒,可是店家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似乎出于自身的情怀依旧在深夜开着店门。
说起酒馆的店家,不得不说的是他的酿酒技艺。
酒馆里的酒基本上都是从市里批发来的,唯独之前马君所说的那种是店家亲自酿的。那酒每年只贩售一次,一次约莫售卖一周的光景,属实味道非常。镇上的酒客都买了不少,路上也会有人出于喜爱议论这种酒,但这酒并不得我喜欢。
倒不是味道不合我口味,只是那种眷恋会让我感到空虚。我并没有依靠之物,虚假的情感之后只能是难比的空虚,况且,‘酒’也未必想入我口。
所以每次我饮酒都只点那些寻常的酒,这让我在一众酒客间显得突出,再加上我是少有的夜客,店家也渐渐和我熟了起来。
在马君离开后的一个月,某天他突然问我:“我看你每晚独自出行,你不寂寞害怕吗?”
我笑了笑:“寂寞是因为拥有对人群的眷恋,而我不怎么喜欢人群;害怕是因为珍惜性命或其他事物,我也并无珍惜之物。”
店家闻言也是笑了:“你的回答挺有意思的,你不喜欢我的酒么?我没见你点过它。”
“我第一次见你的酒,你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吗?”我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是在坟前,似乎有些不吉利。”
店家主动走到我桌前坐下,给我把杯子填满:“你这样深夜乱走的人,居然也会害怕不吉利?”
“这杯酒算你请的哈,”我敲了敲桌子,“我当然不害怕,只是不喜欢罢了。”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店家四处看了看,周边已经没有他人,“你知道我的酒方怎么来的么?”
我摇了摇头。
酒馆里,店家说起了他得到酒方的故事,似乎说了不少次,讲得十分流畅:
四年前。
夜,酒馆一盏橘灯微亮。
一个酒客戴上斗笠,披上挂在靠背上的雨衣,向门口走去。
外面雷雨交加,暴雨急刷的声音不见半点平息的迹象。
屋内时不时被雷霆照成瞬息的青色。
“一定要走吗?”坐在酒馆阴影下的店家问道。
“留在这儿干嘛呢?”酒客一笑。
“可以避雨。”店家如此回复。
“为什么要避雨呢?我不惧黑夜,不惧鬼怪,不惧风雨,不惧雷声,不惧寒冷,不惧潮湿。”
“你的话很多嘛”店家笑了笑
“向来没什么人和我说话的”酒客摸了摸头上的斗笠。
“和我话就这么多了?”
“因为我不认识你,陌生人是倾诉衷肠的最好对象,若是你我相识日久,便同积怨日久,总是有些块垒堵在胸膛。”
“你走进这雨夜,不怕孤独吗?”
“当然怕,何止这个雨夜,任何时候我都怕,雨夜尤甚”
“那不如坐会儿?”
“我怕孤独,但我明白孤独是被人误解的,享受孤独是无奈的,越是推崇孤独者越是寂寥,但我无奈太久,何必重拾旧日。”
“我无话回复。”店家摇头。
“我走了,谢谢你的关怀。”
店家摇摇头,复坐回阴影中。
酒客抿了抿嘴唇,推开酒馆的门,走进雨中。
门被关上了,门内没有任何他的痕迹。
风声不见了,雨也下光了,雷霆的青色不再染来。
长夜如歌,多么想弹奏这些暗夜的弦。
如果做不到,不如高歌一曲。
门内外是两个世界,同时悄然。
他的哭声是唯一的背景,雨夜不再为他遮掩。
听完店家的故事,我倒是奇怪他为什么哭,店家说:“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知音,但是他走了;座位上留下了一个酒方,是对知己的馈赠;面对这种离别与理解,我为什么不哭?”
我直接拿起酒壶灌酒,狠狠吞了两口,用袖子擦擦嘴角后,我说道:“这个故事诗情画意得很,我倒是有个新的故事和你说。”
店家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后说:“愿闻其详。”
“那天一个酒客带着自酿的酒水来你这儿买醉,醉后的他打算独自离开。你闻到了他带的酒水的香味,于是想要和他套近乎,但是他是一个冷漠的人,没有过多回应你,你们也并没有那些对话。
在他离开之后,你悄悄跟上他,在雨夜里将他杀死,在他身上搜出了酒方。雨夜里没有行人,将异常的声响统统埋葬,没有任何人看见这一切,做完这一切后,你回到店里嚎啕痛哭。”
想了想后,我又添加道:“回到店后,雨不久就停了。过了那么久才回来,想必你追踪了很久吧。难不成是在山上追到的他,然后把他的尸体丢下了山崖?
店家你是个追求浪漫的人,这么美好的酒你自然会搭配个浪漫的故事,所以将故事美化,顺便欺骗一下自己的心。”
店家愣了愣,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我笑了笑,那种在朋友日记里所记载的,微笑时带来的残酷感浮出:“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追求浪漫的人,因为浪漫,是与世不通的。为了与世俗相通,他们会做出许多可怕的弥补,就比如你的故事。”
店家大笑起来,不再与我搭话,我也离开了酒馆,再度走入深夜。
在夜里,我感觉无比自在。
月光下,旁边的山依旧对我满怀排斥,我期待它对我改变态度的那天,前提是我的生命能维持到那天。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店家的声音。
我指了指那座山:“它一直在和我说,这座小镇有太多古怪。”
店家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这时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手中寒光闪烁。
“店家,我不会和其他人说的。”我看着店家,“你真的以为那份酒方真的存在吗?或者说,你还记得你怎么拿到的酒方吗?”
店家身体僵住了,他似乎猛然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好像,真的没有搜出什么酒方。
“这世上哪有人随身携带酒方呢,与其说是你夺来的,倒不如说是它选择了你。”我看着消瘦不成人形的店家,笑着把他手中的刀子丢到一旁,“我喝那酒的第一口,就感觉到了它的渴望。它在渴望让人们眷恋,它渴望被制造出来。”
“你喝了多少那种酒?”我摸了摸店家凸显的肋骨,“它希冀不断被人所分享,我想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懂得怎么酿酒了,你的身体已快支撑不住。”
店家颤抖着看着自己的身躯,随后一步步向酒馆挪去。
“你说我么?”月光下,我仰面而笑,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对话,残忍的感觉在笑容里不断滋生,“我可不行,我讨厌你,你还是选其他人来酿造你吧。”
随后的日子还是如此,每个夜晚,我都会去酒馆喝酒,随后在镇上闲逛。
店家仿佛忘记了那夜的事,不再与我进行交谈,只是身体越来越差,每一根骨头都分外凸出。
我知道它只是还没挑出下一个酿造者,一个浪漫并愿为浪漫奉献的人。如果那样的人出现,酒馆也就到转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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