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离开后，子明的生活回到了最初的样子：白天为顾客端碟上菜；中午休息时，其他员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得欢快，他则坐在角落里的啤酒箱上发呆；深夜回到空荡的房间。唯一的变化是他已经习惯在夜深时写小说，即使没有读者。每周的休息日，他将一周的手稿寄给各个杂志社。时间慢慢地从子明端的菜碟间流过，从他深夜在纸上滑动的笔尖流过，从他投稿的信箱中流过……
在老板的办公室中，老板将一信封钱递给子明。
“这个月表现不错，这是奖励。”
子明愣了一会，接过钱，想礼貌微笑却没有笑出来，小声地说：“嗯……谢谢老板。”
又忙碌一天后，子明提着换下的员工制服回家，在餐厅门口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男人站在路厅下。路灯刺眼的灯光吸引许多飞虫在灯下飞舞。那个男人不时扬起右手试图赶走乱飞乱撞的飞虫。
“爸？”
男人回头，略带惊讶地说：“子明，你真的在这上班？”
两人相伴走在夜晚冷清的街道上，沉默不语。子明想起今晚有灯光表演。他摸到口袋里那两张已经变皱的门票，寻问父亲是否愿意一起去。父亲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灯光表演是在市中心的江边，离子明工作的餐馆并不远。此时抬头向东南的天空望去，便能看见那边的夜空是或暗红或橙黄的。一道道移动的光束射向深不见底的夜色中。他们慢慢地朝表演场地走去。远处热闹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父亲终于开口，问：“最近过得怎样？”“嗯。还行。”子明敷衍地回答。父亲听出儿子的不耐烦，便不再开口。
两人沿着宽敞的大路一直往前。不时有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从他们身边经过。认真想想自己和父亲这样并肩而行，最近一次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子明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那对父子：父亲将儿子头上的灯光头饰摆正，儿子摸了摸头饰后朝父亲笑。笑容是具有感染力的，子明跟着笑起来。
“最近过得还好吗？”父亲忍不住开口，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再问一遍。
“还行吧！工资不高，但也算份稳定的工作……偶尔写点小说。”
“写小说？写小说好啊！你打小作文就写得好。”
“嗯。”子明看向灯光表演地上方的天空。被夜色浸染的云在纯净的黑暗中漂动，经过那片天时，却仿佛被惊扰，染上诡异的颜色。他想起说离开就离开的她。难以名状的情感突然涌进胸腔，子明深深吐了口气。
“不单单是这样。”子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
“写小说的感觉，我觉得很真实。”
父亲显得有点窘迫，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指着前面说：“那里面就是看表演的地方吗？”
进入场地，四周灯火通明，犹如白昼。父亲像个孩子紧跟在子明身后，四处参观。走进一条拱形长廊，蓝色的灯光在有序的明暗调节下，仿佛在流动。蓝色灯光像海浪从远处翻涌而来，然后绕着拱形廊柱从参观者的脚下流过，从手拿糖葫芦的小孩头顶流过。投下的光影从父亲充满好奇的脸上流过。
“为什么来看我？”子明倚着廊柱问。
父亲被子明冰冷的语气拉回现实。
“没什么，就你妈她想你了，让我来看看。”
子明离开走廊，父亲紧随其后。灯光表演快要到最精彩的时刻，人们开始纷纷向场地中心的那座灯塔走去。每个人或手中拿着萤光棒，或头顶戴着灯光头饰，像草丛中的萤火虫正慢慢聚在一起。子明他们却离开人群，找到阴影中的一张石椅坐下。
“真凉啊！”父亲用手摸了摸石椅，努力寻找话题。
“我离家出走，你们一定很开心，毕竟少了个累赘。”
父亲对子明十分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感到惊讶，立马反驳：“怎么能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前方不远处聚在灯塔下的人们却吵闹起来。想睡觉的孩子缠着父母要回家，开始哭闹；不堪被同样为灯光所吸引而来的飞虫侵扰，年轻的小情侣开始互相抱怨；安保烦躁地挥舞手中的警棍，开始嘀咕什么时候才能散场……
“你一定很很我们吧！”
子明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不远处望着灯塔的人们，像他坐在啤酒箱上望着不远处玩手机的同事一样。周围原本五彩绽纷的灯光开始陆续熄灭，只剩那座灯塔上几个白灯发出微弱的光亮——这是最终表演的前奏。
父亲追问：“如果那时候，我听你妈的话，没有追出来给你钱，你会怎么办？”
“我会恨你们一辈子。”子明不假思索却又十分平静地回答。
父亲不再说话，怅然地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但是谢谢……爸爸。”子明轻声地说。与此同时，灯塔开始自下而上螺旋式射出强光。当灯塔最上方的那盏灯被点亮后，灯光如同巨浪，从灯塔顶部倾泄而下，向四周扩散。整个场地瞬间被点亮。人们兴奋地高呼。子明的声音淹没在声潮中。
第二天清晨，子明送别父亲。
“不吃完饭再走吗？”
“不了。你哥出去打工了，你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还是早点回去吧！”
“嗯。”
“子明，有空回来看看。”
“嗯。”子明犹豫了一会，说，“路上小心——爸。”
送走父亲后，子明像往常一样去信箱看看。正好遇见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来。子明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男人一愣，也向子明点了点头。来到信箱旁，这一次有他的信件，来自一家杂志社。拆开一看，上面写着：郭子明先生，您的文章已收到。很抱歉，未能达到本社要求……
子明将信折好塞进口袋中，吹着清晨的凉风，嘴角微扬，自言自语：“今早加个鸡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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