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个不是那谁家的小儿子吗？”
“是啊！是啊！听别人说，他都二十七八岁了，还没工作，也没有结婚，天天待在家里……”
下午时分的巷子里，阴凉安静。“那谁家的小儿子”子明穿件睡衣，正用穿拖鞋的脚费力地蹬着自行车。车前篮子因为少了颗镙丝，倾向一边，且随自行车的行驶会不停晃动，里面此刻正放着一本还没有开封的《人间失格》。当他骑车经过一户人家门口时，门口坐着两个中年妇女在昏昏欲睡时看见子明，瞬间有了精神，于是发生了开头的对话。
他听见她们的碎话，加快车速，在离那户人家有段距离后，慢下速度，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回到家，子明轻声又迅速地穿过客厅，径直向二楼走去。
“又去买书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中传出。
“嗯。”他加快了步伐。来到二楼，经过哥哥的房间，门敞开着，余光不经意瞥见房间书桌上有桶泡面，用一本黄皮书压着。走近一看——《麦田里的守望者》。子明立即把那本书拿起来，和新书一起抱在胸前。这时，哥哥正好回到房间。
他愤怒地盯着哥哥问：“你凭什么拿我的书压泡面？”
“客厅里随手拿的。”哥哥推开子明，进入房间，“不就本烂书嘛！跟你一样烂……”
子明阴着脸，用肩膀重重地撞开哥哥，往外走。
“你什么意思！”哥哥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你买书的钱还是我和爸赚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冲！”
子明将书放在地上，走进哥哥的房间，把桌子上的泡面从窗户扔了出去。被彻底激怒的哥哥冲上前，揪住子明的衣领，狠狠地将他往地上摔。他不甘示弱，奋力地朝哥哥身上抡拳头。两人在房间里扭打起来。母亲听见动静，立马赶上来，看见大打出手的两人，一边试图拉开他们，一边哭着大喊：“别打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没几天就打一次……别打了……”
正好回家的父亲听见二楼的动静，皱着眉头走进客厅，点燃一支香烟抽起来。一支香烟快抽完时，父亲将它摁灭在烟灰缸中。母亲的咒骂声停止了，响起两声重重的关门声。母亲涨红着脸从楼上走下来，瞥了一眼父亲后，回到厨房中。那晚，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子明没有下来吃饭。
子明下楼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父母和哥哥正在吃早饭。他背着一个大包从楼上下来，满身疲惫，朝厨房的方向伸手，说：“给我点钱。”
“你这是要去哪？”母亲严厉地问。子明没有回答，径直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母亲的怒吼：“出去就别回来了！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父亲闷声喝粥，一声不吭。
子明背着包，口袋里揣着为数不多的钱，走去车站。春天清晨的凉风吹拂，他不禁打了个深深的哈欠。买好车票，来到候车厅等候。此刻的候车厅里很冷清，一排排不锈钢长椅上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佝偻着背，疲惫地靠着自己的行李箱，或假寐，或东张西望的人。他因为太久没有出过远门，有些紧张，坐在长椅上抖着腿发呆。这时，父亲进入自己因为发呆而形成的模糊视野中。
父亲急促的喘气声唤醒了子明。很明显，父亲是一路小跑追来的。子明看着由于突然的运动而嘴唇有点发紫的父亲，静静地等他开口。
“子明，你真的要走？”父亲见子明并不回答，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张卡你拿着。里面有五千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
子明犹豫了一下，接过银行卡，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通过中介，租到一间房子。走进空无一物的房子，呼吸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霉味那一刻，子明长长地舒了口气，把背包扔在地上，拿出还未开封的《人间失格》，推开因生绣而推拉不灵活的玻璃窗。带着邻居家油烟的风轻轻吹进来。他撕开塑料包装纸，然后扔出窗外，席地而坐，看起书来。
四月的春风温暖舒适，惹得人容易犯困。当子明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脸上一道红，是压在书上留下的痕。他倚着窗户往外望，西边远处的天依然有点灰白。窗户下的巷子里，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神情疲惫地路过。他对男人疲惫的神情感到厌恶，对同样神情疲惫的自己感到厌恶。他关上窗，窗户发出痛苦的“吱吱”声。
几天后，子明找到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
“你怎么回事？天天摆着张臭脸！这样会吓跑顾客的！必须改！知道吗？”
“嗯。”
从老板办公室里出来，子明立即把员工制服领口上的红色领结解下，塞进口袋，穿过其他服务员的纷纷议论，在角落里的一个啤酒箱上坐下。他看着不远处的同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拿着手机讨论“哪个明星结婚了”、“哪支股票走势不好”、“叙利亚又在打仗”……不知不觉中走了神。
终于熬到下班。换好衣服，将员工制服塞进袋子里，子明行色匆匆地往出租房方向赶。一个正在嬉闹的小男孩不小心撞到他身上。
“啊！对不起，叔叔。”
“嗯。”
目送走小男孩，子明看见了那家文具店。土黄色的夕阳铺在门口摆出的玩具上，像积了层灰；两三个学生成群结队地进进出出；两个小孩蹲在门口玩一种角色纸牌……大学毕业后再也没有进过文具店。他心想。走进文具店，店里琳琅满目的文具令他感到熟悉温馨——这种按动笔竟然还有卖！子明取出一支按动笔，笔尾朝下压在桌子上，一松手，笔弹射出去，后掉到地上——就跟读书时一样。他忍不住嘴角上扬。这时，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刚好经过。他急忙捡起笔，插回笔架上。耳根红起来。继续逛，五颜六色的本子让他眼花瞭乱——这种用小铁圈固定的笔记本，上学时最爱用……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一时兴起，子明把那支按动笔和一本用小铁圈固定的笔记本买了回去。放在自己买的小书桌上，放在那本已经看完的《人间失格》旁。
当晚，子明第二遍看《人间失格》，想像上学时那样，摘抄些句子，做读书笔记。在动笔写上第一句话，写错三个字后，子明生气地将笔往桌上摔。那支按动笔被摔在书桌上，翻滚几圈后掉到地上。那句话是：啊！请赐予我冰冷的意志吧！请让我知晓人类的本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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