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浮（一）

   有一种消失多年的杂技，叫做水浮，由人类这种的生物表演。

   我们的训练师把人装进满是清水的玻璃瓶里，人在瓶中低头静默，双脚如游鱼，轻轻摆动，整个身体保持着直立，悬浮于水中。这时，人身上飘逸的衣服开始拂动，如同一朵花，随着水波不断摇曳变幻，浮浮沉沉。这项杂技一点都不难，只要憋气时间稍微长一点的人类都有一试的权力。可它为什么失传了？只因它的美，再也无人可以重现。

   在那个名为忘言的人类少年消失以后，他曾惊艳整个虚无世界的水浮杂技，便失去了全部的辉煌。忘言消失后，所有水浮杂技团先后解散，如今只剩一个“乌衣团”，虽仍坚持水浮表演，但名存实亡，故本书将水浮定义为失传杂技。

   这就是文化课本第一页的内容。他看到的时候感觉很奇怪，虚无世界，凌驾于人类世界的虚无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科技高度发达的虚无世界，在这么重要的文化课本的首页，为什么会提及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类杂技，提及区区一名人类。

   忘言。

   他侧了侧头，伸手比出一小段的长度。这就是人类，虽然外表与虚无无异，可体型不过虚无的九分之一，形同玩偶。这样的人类，能表现出什么美来？他不信。

   电子屏幕里，老师一言不发地按动了身边的红色装置，立体投影立即发送到全班二十个人的手掌上。手掌里安装的感应装置收到讯息，同步地跳出画面。

   出现了。

   他心头忽然猛跳了一下，手掌有些发抖。

   玻璃瓶里一汪清水，垂头闭目的少年黑发飞扬，静静悬浮。他的眉毛很冷，他的唇线很冷，他张开的双手很冷，他赤裸的双脚很冷，他的整个人都很冷。特制的紫色戏服真是漂亮。贴身的短上衣露出少年的肚脐，宽大的短衣袖如同风中微微颤动的蝴蝶翅膀，灯笼般的长裤只在脚踝处束紧，剩下的松松垮垮地膨在水中。就这样静静悬浮了五秒，少年开始动了。他的双脚慢慢、慢慢地舞了起来，他的身子慢慢、慢慢旋转，黑的发、紫的衣，交织、纠缠，如痴如醉，似狂非狂，幻化出名为梦的莲花。莲花一朵接一朵，永不停歇，没有尽头。少年的手慢慢合拢，在胸前合十，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黑的眼，纯粹的黑的眼，空空寂寂，那是宇宙。

   视频至此戛然而止。

   他像被忽然点醒一般，猛地往后一坐。他呆了半刻，忽然看向周围的同学，这才发现所有人和他一样，都在梦中。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忘言这个区区人类，会被载入扉页，永远流传了。

   “这是忘言唯一的影像，完整的有五分钟，但可惜今天所能找到的只有二十秒。请同学们记住这项杂技，它曾是人类艺术史上最美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