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命案，这是一场全城参与的公审，这是瑞士剧作家迪伦马特的三幕悲喜剧《老妇还乡》
电影版
《老妇还乡》
年轻的克莱尔，一头红发，永远神采熠熠。男朋友伊尔为了甩掉怀孕的她，买通人在法庭做伪证说克莱尔与他们有染。
「一头红发，戴着珍珠项链和硕大的金手镯，浓施粉黛」的62岁克莱尔返乡，她愿意支付十亿给市民来取克莱尔性命。
这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命案，这是一场全城参与的公审，这是瑞士剧作家迪伦马特(1921-1990)最常被搬演的三幕悲喜剧《老妇还乡》。
人设怪诞的复仇悲喜剧
迪伦马特说，剧作家的写作是「通过语言和舞台来进行与素材的较量」，并让主人翁的行动展现出「一个世界」
《老妇还乡》是一个仅仅透过阅读文字就可以想像出，如果被搬上舞台一定也很精采的作品。
故事一开始，知道伊尔跟克莱尔年轻时韵事的市长，找来伊尔在火车月台等候迎接克莱尔，还言明来年退休就要把位子让他继承。
伊尔跟市长说：「生活把我们俩给分开了，仅仅是生活，事情就是这样」。
已经变老的两人，终于可以单独说话的时候，伊尔讨好地说：「自从你离开我以后，我简直生活在地狱里。」克莱尔不客气地直接回呛说：「而我已经变成了地狱。」
再后来，老克莱尔跟老伊尔说明「老妇还乡」的「行动」目的是什么：
我爱过你，而你背叛了我。但我没有忘记这场关于生活，关于爱情，关于信任的梦，这场曾经实实在在的梦。我现在要用我的几十亿金钱，把这个梦重新建立起来，我要通过毁灭你来改变过去。
《老妇还乡》是角色跟行动「怪诞」，故事跟「复仇」有关的「悲喜剧」。
所谓怪诞，包括造型、行为、行动、情绪设定，更包括整个故事的内核。
代价微乎其微就没人怕
克莱尔在台词中多次提及自己的假腿、象牙手，说她浑身上下都是假的。
假的身体，真的复仇。悲伤的情绪，讽刺性十足的行动。让克莱尔充满了「凶险的魅力」，而且还从喜剧性的外在，渗透出悲剧性的决定和结果。
一个破败贫穷的城市（地名居伦，在瑞士德语中的意思是污水），需要天外飞来一笔巨资才能得到拯救。
已经穷怕了的大家，刚开始还讲仁义道德。但是，当财富来得突然，幸福俨然就要到手，答案已经非常清楚：坏人必须死。
迪伦马特很喜欢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作品，他提出的「尖矛市民」之恶，在这个剧本里更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克尔凯郭尔认为现代社会的市民有三类：随波逐流的「浅薄市民」，想要做自己又不愿承担责任的「尖冒市民」，以及有信仰有为有守的「精神苏醒的市民」。
伊尔的确有罪，但要他去死，那又太过了。但是，整座城市的人，从牧师到教师到警察到路人一起决定他应该死，我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遂行正义所要付出的代价如此巨大（更何况这是非法的），切割分配给每个人之后，那个代价就变得微乎极微了。
音乐剧版
《老妇还乡》
喜剧外表包裹悲剧内核
迪伦马特在剧本后记中强调，演员在表演克莱尔时，不能让她凶相毕露，而是要演得非常具有人情味。所以，这个角色的情绪就变得有层次了。
她有美好的回忆，有改善家乡生活条件的想法。但是，她的动力来自复仇的决心，为此她还带来一口棺材。
故乡的人，不管他的身份跟人设是什么，他们道德感的崩塌，他们前后颠倒的世界观，既是笑料的来源，也是让人感到悲伤的所在：生而为人，你很抱歉。
《老妇还乡》讓人印象深刻之处，就建立在讽刺喜剧的外壳之下，却有著内在的悲剧性。
有钱的老太太，如果不是鸡皮鹤发，浑身假货，而是动人少妇如希腊悲剧里的美狄亚呢？
美狄亚因为老公移情别恋，她要杀死两个小孩让他终身痛苦。她的控诉，再加上歌队凄清的渲染，观众的感受一样是众人皆曰可杀。
但是，一个有点怪诞，有点搞笑的城市里的所有人，竟然第一二幕正义凛然，第三幕也就欣然同意了。我们看的感受却大不相同，我们的同情少了，我们的疑问多了。
克莱尔说：只要有谁把阿尔弗雷德·伊尔杀死，我就给居伦十个亿。
北京人艺版《老妇还乡》
悲剧没有距离，喜剧有
伊尔看众人竟然一片沉默，他说：小妖精！你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是早已过去的事了，生活一直在朝前走嘛！
市长接著说出赢得如雷掌声的回应：「我们宁可永远贫穷，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血迹。」克莱尔回说：「我们等著瞧吧。」
人性一定经得住考验，但是，不要轻易考验人性。
克莱尔的报复不仅要求伊尔的肉体毁灭，更要求整个城市的道德必须陪葬。，
迪伦马特还有一个至今仍被演出不辍的剧本叫《物理学家》，研究出万能原理的物理学家为了怕衍生出毁灭性灾难，住到疯人院去
自称是牛顿跟爱因斯坦的两个科学家也装疯，想要夺取秘密。最后，在物理学家劝服大家为世界的美好而继续待在疯人院装疯。
「我们不住疯人院，世界就要变成疯人院，我们不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人类就要消失。」这样的志愿何等高尚，但是处境却又可怜又好笑。
迪伦马特说：「悲剧的前提是罪过、困苦、节制、总体、责任」。悲劇的可貴之處是，让我们发现这些高尚的情操跟我们没有距离。
但是，现代社会要透过喜剧所营造出来的距离，才能展示出这些特质。
黄梅戏版《老妇还乡》
人在迷宫如何找到出路
剧作家说老妇一开始就是主角，伊尔最后以一人之力解救城市，这个角色是慢慢才成为主角的。
人要怎么在这个犹如迷宫的世界找到出路？
首先，我们得承认，是的。世界是座迷宫。
迷宫路径多且分岔，得救的出路只有一条。
要冷静，要反省，而这两件事情都不容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