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祈继承起得很早。听见粪桶的铁把手碰到桶沿儿的声音,娇娃就知道爸爸要去挑担送粪去了。回来后,他要换上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出门。
祈继承因超生问题,被停薪留职了。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2000元的罚款,像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即使工作,一个月49元钱的工资,也要不吃不喝,攒上三年才能交得起。何况他现在连这份差事都没得做了。
望着冒着黑烟的砖厂,他迟疑地迈着步子走去。他看着厂外面贴着的招工启示,已经破破烂烂的在风中摇曳,像一群嬉皮笑脸的小鬼。不管怎么样,他必须硬着头皮进去了。
他找到招工的人。这招工的人是个外乡人,不曾认得他,让他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
“同志,还要人不?”
“还招,你能干什么活呢?”招工的人不经意的说了句。可继承心里哆嗦了一下,他完全不熟悉砖厂的活,他不知道能干点什么,他生怕被别人笑话,手无缚鸡之力。
“体力活都能干。”
“看你不是经常干什么重活吧,你先码砖吧。”
继承也不知道码砖是什么,跟着监工到工地一看,一排排的妇女拿着大钳子,把砖块从窑里搬出来,整整齐齐码放在空地上,有的站在一排排的砖墙旁边,把四块一组的砖用大钳子夹着,放在运送的拖拉机上。被取走了一些砖的砖墙,参差不齐,像缺了牙的老人。
“有没有男工人干的活?”继承为难地说。
“那边男工人在做砖胚,需要点技术。你先码砖。”说完转身走了。
继承只好跟着女工人一起,干起了码砖的活。码砖不需要什么技术,但需要使唤手里的力气,躬着的身子起起落落,一天下来,腰快要折了。等到下班的时候,女工们一个个都是手扶着腰,锤着背。
继承拿起手钳子,埋头干了起来。身子伸开、弯曲、伸开、弯曲,像地上向前蠕动的毛毛虫。女人们见有一个男工来,不认识的女工总要窃窃私语,多嚼舌根,关于继承的前身后生都能被添油加醋地讲出来。
认识他的女工,有些还是桂香的工友,知道桂香难产去世了,继承又丢了工作,投来怜悯的目光。
继承只管低头干活,下工回家,把别人怪异的眼神都抛在脑后。
放工回家后,继承没有笑容,总是淹没在烟圈里。
小女娇娃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忙碌着家里的一切,虽然她也只不过六岁多的孩子。
娇娃看见父亲回来,搬了炕桌放炕上,转身去盛饭。锅里是一些薄厚不一的面片,夹带着一些大小不一的菜叶,这是娇娃能做的烩面了。她伸手拿出一个大碗,盛满了饭,两手捧着,颤颤巍巍地走。碗很烫,娇娃不敢松手,嘴不停地吹着气。好不容易把碗放在炕桌上,像碰了烙铁的双手快速取开,拿到嘴跟前不停地吹。
继承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娇娃快七岁了,是上学的年纪了。他看看拴在墙角的弟弟,解开脚上的绳子,脚踝上有一道紫色淤青的痕迹,绳子太紧了。
“娇娃,以后不要把弟弟绑这么紧。”
娇娃委屈地看看父亲,“可是,他总往炕边爬,我怕他摔下来。”
继承沉默,抱起弟弟。他把满脸胡渣的下巴贴在弟弟的小脸蛋上,孩子马上咧开嘴哭起来。娇娃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拿过奶瓶,塞进弟弟张开的嘴巴。
继承想着,再苦再累,也不能连累了娇娃,要让她上学。他不想看到娇娃沦落为一个无法选择自己人生的人。娇娃不能是飞不出去的鸡窝的土鸡,应该是飞出去的一只凤凰。
继承带着娇娃报了名,娇娃一路上蹦蹦跳跳地笑个不停,笑声传遍了整个村庄,笑容像山上盛开的火柴花,这是母亲去世后,娇娃第一次笑,笑得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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