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式倔强

      你见过这样一种“老年式倔强”吗？想必许多小辈都感受过吧。

      在偶然一次和外婆的通话中，得知八十多岁的外公近来左侧胸部疼痛，外婆自己推测，也许和去年摔到了肩膀有关吧。我听了，本着刚开始学看病的三脚猫功夫，让外婆问不肯接电话的外公要不要来医院检查一下，隐约听见外公连声说不要不要。问他有没有胸闷，或者喘不过气来，说没有；再问他痛了多久了？只听得外公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妈妈听说了以后，也猜测会不会是和心脏有关，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第二天就配了保心丸叫我送去，并且叮嘱我好好劝劝外公。

      接下这道任务以后，我就在思考怎样给外公好好上一课，怎样能既不吓到他老人家，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跟我去医院做检查。公交车快速行驶中，瞥见外公骑着三轮车在路口张望，等我下了车奔向他刚刚所在的地方时，已经没了人影。我只得慢悠悠走去外婆家。远远望去，外公已经将三轮车停在楼下了。于是我与他一同上楼。

      外婆还在午睡，听见我来了，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给外公洗脑。外公在洒满阳光的窗边坐下，我亲自去了，他倒是很赏脸，拉起一身厚厚的衣服，指给我看哪一块地方痛，我一看，这分明就是心前区嘛！我和他讲，这有可能是心脏上的毛病。他说，心脏不是在正中间的嘛。我说心脏是在左边的！最好去医院检查检查……还没等我说完，他就说，不去！无奈，我掏出口袋里的三盒保心丸给他，稍顿了会儿，继续我的长篇大论。我对他说，作为医生，势必会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妈妈也和我想到一块儿了，你不去做检查可以，我给你普及一下知识，等我讲完了，你要是还不想检查，我也不强迫你。

      见他不说话，我继续说，我们把血管比作水管，如果水管里面有垃圾堵住了，水就很难流过去了，假如是心脏上的血管，血液流不过去了，那还了得，就会胸口痛，如果完全堵住了，人要不行的。他好像面露惧色。这药你可以随身带着，枕头底下也放一盒，等痛的时候，把三颗菜籽般大小的小药丸放在舌头底下。如果真的痛的不行，是要打120的。当然最好是提前去检查一下，早诊断，早治疗，若是能排除掉危险的毛病，你再痛我也不强迫你去医院检查啦，你看，外婆因为骨质疏松，腿痛了这么久，我有这么大惊小怪地叫她去医院吗。

      这时，外婆也穿好了外套坐到窗边，来斥责老头子的倔强。平常让他少抽烟少喝酒，就是不听，咳嗽也咳了很久，几年前还经常熬夜打牌呢，脾气又不好，总为一点小事就大动肝火。前几天还因为外婆反应迟钝了而动气，嫌外婆耳背啦，手脚不利索啦，两个人在家里大吵，外婆说着说着就哭了，说还不如早早地和你离婚呢！

      我在一边哭笑不得，当然是既劝外婆，又劝外公，哪个都说不得。外公是个急性子，急起来就嗓门大，外婆胆子小。外公的分贝稍一提高，外婆就被吓得不轻。但近几年来外婆也不甘示弱了，自己没有做错的时候，和外公两个人相互吵吵。可终究年纪大了，脑筋转得总没有外公快。这时外公说，每次被你外婆气到，就胸口疼，我一惊，又给他强调了遍检查的重要性，他却和我说，活到这把年纪也差不多了，我才不要做检查呢！我也差点气急败坏，和他嚷嚷道：你能活到一百岁呢！

      末了，太阳已经下山了，我也该回家了，他急着说晚饭还没吃呢，说着炒起一道菜，说我肯定没吃过这个，是鱼的内脏，用方言就叫鱼雄。外公的牙齿快掉光了，每天去菜场上寻自己能吃的东西，这鱼内脏软软糯糯的，刚好不用嚼。不过一会儿，一盘热腾腾的鱼内脏就炒好了，吃着甜甜鲜鲜的，口感的确不错。又盛了一碗骨头汤给我喝，我问道，这也是外公烧的？这回竟然烧得不咸？外婆道，得亏我和他说了你要来，今天做得淡了，怕被你说，这老头坏得很呢！我偷笑着，也不忘叮嘱他别再吃那么咸的菜，并且问他明天愿不愿意来检查？后天愿不愿意来检查？要是想来了，我都有空去陪你。他冷不丁说了句，知道了！

      而后就送我去车站，看我上车，外公也步履蹒跚地往家走了。

      也许，人活着活着就会变成小孩子吧，返老还童是不无道理的。这种老年式的倔强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再也许，小孩子还能教成大人，但是人老了，就只能教成小孩儿了罢。

外公在给外婆挑酸奶，他自己从来不喜欢喝酸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