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玉

吴小玉坐在屋子里梳头，几缕头发乖巧地在她的手中盘成麻花状，只见她用牙齿叼着一根红绳的一头，用手将另一头顺着发丝飞快地缠上几圈，一条又黑又直的大辫子就梳好了。

母亲坐在炕上缝衣服，那是件红色的粗布棉袄，是给小玉做嫁妆用的。

“玉儿啊，别听旁人的挑唆，别顾他人的指点，自己的日子，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小玉过几天就要出嫁了，这些日子，她总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她假装不在意，但时而也厌烦。

“我都打听了，王二傻不是傻子，他是个老实人，人也勤劳能干，你嫁过去，不至于像我这样，受一辈子……”说着，小玉娘揉揉眼睛，她的喉咙发酸，眼睛却干涩得很。

“知道了，我不听别人的就是了。”小玉看着母亲，她脸色腊黄，瘦小的身材微微驼背，腿和胳膊上有落下的伤疤，那是父亲发脾气时，在她身上发泄的痕迹。

小玉怕父亲，他发起火来像不可控制的野兽一般凶狠无情。她想早些嫁出去，只要那个人不打她，是个傻子也无所谓。

当她听到别人议论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时，她便确定了父亲只是拿她去做一场交易而已，他看上了二傻的憨，和他给的几乎掏空家产的彩礼。

小玉嫁过去后，家里空空如也，面对的只有二傻痴痴的傻笑，和手中捧着的一碗鸡蛋面。他说：“小玉，别怕咱们家穷，我有的是力气。哪怕只有一碗饭，我喝汤，你吃面。”

小玉听了，眼泪汪汪。

婚后的日子虽然忙碌又清贫，但二傻对她有求必应，从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反倒是自己的父亲，缺钱时就来大闹一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给女儿找了个好婆家，女儿过上了舒心日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玉只得装上半袋稻谷，让他背回去，这才能堵上他的嘴。

乡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短短五年里，小玉和二傻就有了三个孩子。孩子多了，哭哭闹闹，每天都是鸡飞蛋打，再加上田里繁忙的农活，常常搅得人疲惫不堪。

二傻早出晚归，为了生计，已经竭尽全力，但一家老小的生活依然不如人意，孩子们常常穿着不合体的衣服，衣服上大大小小的补丁看起来丑陋不堪。小玉也因为衣服破旧，受过村里人几次嘲笑。

生活日渐艰辛麻木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城里人。城里人隔三差五便推着车子过来叫卖，车子上男人的皮鞋，女人的针线，一应俱全。每次听到叫卖声，村里的女人们便一窝蜂似的冲过去，眼里满是新鲜和惊奇。

小玉凑上去，发现那人竟是铁柱。他们同村，小时候曾一同玩耍。几年前，铁柱托人去她家说过亲，但因为他家太穷，就被父亲拒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小玉抬头，正好撞上铁柱那细长的眼睛，不知怎地，脸色一下红了起来。

小玉偶尔会去车上买东西，一来二去，他们便聊了起来。铁柱说，亲事吹了之后，他便离开了家去了城里，这些年闯出了些成绩，如今来这里，就是来碰运气，就是来碰他的玉儿。

这个一天到晚被家务缠身的农村妇女，从没听过情话的小玉，听到此，脸瞬间烧得火辣辣的，红到了脖颈。

他送给了小玉一双皮鞋，鞋是皮革的，米白色，有点小高跟，正是城里时兴的鞋子，在这个落后的农村里还从没有人有过这样一双皮鞋。

小玉一时受宠若惊，看着怀里的鞋子，不知如何是好。这么精致的鞋子，这么光滑的手感，这么心动的感觉，她想推脱，可看看铁柱那一副不容拒绝的神情，她低下头将鞋子藏在衣下，一路小跑回家。

有些事情，一旦做出选择，便像车子走在下坡路上，难以停下。他们隔几天便在村子里说上几句话，或真情，或玩笑，隔着人群唯有他们两人能听出那话里的打情骂俏。这种感觉，鸦片一般刺激着她的神经。

白天她望着几个玩耍着的孩子，突然想到如果他们能在城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能有个像铁柱一样的父亲，应该会很骄傲吧。夜里，铁柱看她那直勾勾的眼神，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搅得她精神恍惚，夜不能眠。

终于有一天，铁柱悄悄告诉她，如果她愿意，他就带她去城里，去过好日子，再也不用在农村里受苦受累了。

他描述的那个世界，精彩纷呈，因为她从未踏入过，故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可能是老天给她的唯一一次机会，唯一一次高人一等永远幸福的机会。

小玉选择相信了铁柱，就像当初她选择收下那双鞋似的。

在一个月黑星稀的晚上，小玉趁孩子们都已熟睡，二傻还没放工的时候，随铁柱一同离开了这个破旧的村庄。没有人看到他们，只有几声狗吠渐渐消失在远方。

一路上，小玉都说不出话，不知是什么堵在胸口，令她坐卧难安，眼泪籁籁落下，她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幸福还是陷阱。

铁柱在城里有一间房子，狭小又潮湿，四季不着阳光，旁边就是垃圾站，一股臭气总是挥之不去。这是铁柱租来的房子，他说为了以后扬眉吐气的日子，眼下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白天，铁柱会带着小玉在街上转上几圈，哪家的衣鞋有了新货，哪家的老板几点收摊，他都门清。可是小玉敏感地感觉到，街上的人群，看他们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小玉被眼下热闹的世界吸引着，麻痹着，唯有到了夜里，被失眠困扰的时候，才会想到那个遥远的家，才会思念自己的孩子，反问自己怎么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时间久了，小玉因失眠犯上了偏头痛，因此更加难以入睡了。夜里，她总能发现铁柱悄悄地离开屋子，有时会走好几个时辰，不知道去了哪。

终于，好奇心促使小玉偷偷跟着他一看究竟，发现铁柱和几个人一同竟然换上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个黑色布袋，只留两个洞口闪着贼溜溜的眼睛。小玉突然明白了，原来，他贩卖的那些东西，大都是他们偷来的。

知道秘密的小玉，遭到了铁柱一阵毒打，她被锁在屋子里，咬着嘴唇，抱着受伤的身体瑟瑟发抖。她想到了母亲，母亲被父母打骂时，也总是这样的咬牙忍着，她总是告诉小玉，哭闹和喊叫，除了让人多看笑话之外，没一点用。

小玉将一切都忍下，像母亲一样，在无人的时候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但稍有不慎，她还是会受到铁柱的暴力，显然，她是铁柱的温柔乡，也成了他的发泄地。

这一天，小玉伺候铁柱睡下，他的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酒气，呼噜如雷声阵阵，小玉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腿脚都麻木起来，铁柱身边还留有她能躺下的位置，她的脚边放着房门的钥匙和一把菜刀，她在思考，她将用哪种方式去迎接明天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