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讨厌苍蝇,虽然它不像蚊子那样吸血,但它歇在菜盘上搓脚,停在你脸上挠痒,嗡嗡嗡在你身边乱飞,这样就已经令我厌恶了,更何况它的前身是厕所粪坑里蠕动的蛆虫,浑身带着细菌。苍蝇无孔不入,家里安装了纱窗纱门,依然会有一个两个苍蝇飞入,你想拍死它很不容易,它特别警觉,感觉有掌风会迅速飞脱。如果它飞到红烧肉碗里,你恰好吃了被它产了卵的肉块,有你好受的了,腹痛,拉稀,还要恶心。这样的苍蝇,周作人会怎么写呢?
周作人的《苍蝇》曾被文学史家阿英视为现代散文中“正式的作为正统小品文的美文”的发端。20世纪30年代林语堂主编小品文杂志《人间世》时,也曾由此文汲取灵感,在发刊词中以“宇宙之大,苍蝇之微,无所不谈”相号召,把周作人的佳作拿来做了金字招牌。整个30年代林语堂派小品文的成就,周作人的这篇《苍蝇》几乎就是最高典范。
文章开头写的是小时候捉苍蝇玩的趣事。“苍蝇不是一件可爱的东西,但我们在做小孩子的时候都有点喜欢它。”他们把它捉了来,摘一片月季花的叶,用月季花的刺钉在背上,便函见绿叶在桌上蠕蠕而动。又把它的背上穿一根细竹丝,取灯心草一小段放在脚中间,它便上下颠倒的舞弄。又把它的肠子拉出来,缠上白纸条,使它在空中飞。又用快剪切了它的头,让它做个无头苍蝇飞一阵。这一段写得很生动,充满童趣,苍蝇成了孩子游戏的活玩具。虽然有点残忍,但苍蝇是害虫,能够传染病菌,理当消灭,小孩子玩一下也无不可。古希腊的《苍蝇颂》中说,苍蝇在被切去了头之后,也能生活好些时光,可见大约二千年前的小孩子已经这样地玩苍蝇了。
这是引文部分,作者从小时候玩苍蝇,引到二千年前的古希腊的小孩子玩苍蝇,然后发散思维引出主体部分,苍蝇的文化历史。接着“希腊”的话头往下讲,从神话传说,到荷马史诗,到现代法布尔的《昆虫记》,然后从欧洲转向亚洲,由中国的《诗经》,讲到日本的俳谐,又回到中国典籍、绍兴儿歌,最后仍然收于希腊记载。
在希腊神话中,苍蝇本来是一个处女,很是美丽,爱月神,但她太爱说话,扰得月神无法安息,因此发怒把她变成苍蝇。在荷马史诗中,苍蝇的固执与大胆,引起好些人的赞叹,比作勇士的勇猛与顽强。在法布尔的《昆虫记》中,苍蝇乘蜂负虫入穴之时,产卵于此虫内,后蝇卵先出,把此虫和蜂卵一并吃下去,它的繁衍行为如何给作者带来诗意的想象。在中国的《诗经》里,苍蝇乱声乱色的特征,被圣人君子用来作为施行诗教的材料。在日本的俳谐中,苍蝇成了普通的诗料,很能表达出出温暖热闹的境界。在绍兴的小儿谜语歌中,苍蝇是堂前当中央,坐得拉胡须。在古希腊路吉亚诺思的作品中,变成苍蝇的默亚,“默亚咬他直达他的心房”。
这一段看起来写得很散,神话故事,荷马史诗,科学笔记,诗经,童谣,却转绕着苍蝇这个中心,散而不乱,颠覆了我对苍蝇的认识,原来苍蝇并不是那么的丑陋,它有美丽的传说,有勇猛的象征,有教化的启示,有诗意的材料。可见我们对苍蝇的认识是偏面的,而苍蝇是最常见最熟悉的昆虫,犹自如此,那么不熟悉的东西可能偏见更堪,比如我们认为的坏人真的是坏人,好人真的是好人吗?
文章结尾让读者感觉意犹未尽,回味无穷。“中国人虽然永久与苍蝇同桌吃饭,却没有人拿苍蝇作为名字,以我所知只有一二人被用为诨名而已”。这句话我的理解是,古希腊人把处女默亚叫作苍蝇,苍蝇有正面的形象,而中国人只有给讨厌的人起诨名才用苍蝇,苍蝇只是贬义词,文章通过这样的描写,告诉我们,在苍蝇这样的事物和主题上,人类的智慧照样可以找到施展余地,使之由一个我们不得不被动接受的不受欢迎的对象,变成丰富和美化我们的生活的媒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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