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随笔 三十一

读诗词，使胸有锦绣，让心容万川；让自己不空，使人生不寒。

三十一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首《南歌子》乃欧阳修作。欧阳修（1007－1072），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卒谥文忠。编修《新唐书》和《新五代史》。唐宋八大家之一。这首词描写闺房新婚男女之情状，今人看来属平常之事，但在当时属“香艳淫糜”之词。对于逝后得授古代文官仅次于“文正”的尊贵谥号“文忠”的欧阳文忠，许多人认为这首词太过低俗，宋代曾慥《乐府雅词》和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认为是“仇人无名子所为”，为欧阳公辨护，未免有太过“卫道士”之语。然而，写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欧阳永叔，此类绮丽小词当是承性之作。

清代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四：“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出自欧阳文忠；“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出自范文正。是皆一代名德，慎勿谓曲子相公皆轻薄者。

范文正就是范仲淹。两位是北宋一代德高望重的名士，皆有绮丽小词，但怎么可以认为写这些小词的就是轻薄小人呢？

陈廷焯《词坛丛话》云：“欧阳公词，飞卿之流亚也。其香艳之作，大率皆年少时笔墨，亦非近、后人伪作也。但家数近小，未尽脱五代风味。” 此等评价较为中肯客观。这些小词大都欧阳公年青时做，少年情怀皆可诗，学的也是花间词派。飞卿，即温飞卿温庭筠，花间词派代表。看此词一开始即是“凤髻、金带、龙纹、玉梳”等意象，从头饰的层层细节描绘，一付富贵喜气之状扑面而来，岂不就是温飞卿的“小山重叠金明灭”的繁密的手法！

前后两阙写尽新婚闺情的旖旎缠绵。明代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二云：“前段态，后段情，各尽，不得以荡目之。” 前阙写女子体态，后阙写女子情态，已到极致。此话余甚赞同。

此词眼落在“情”字，蕴在“画眉”和“鸳鸯”两词。通过口语化的用词以白描手法写出一个娇憨痴缠又活泼可爱之女子。比之温飞卿笔下之女，多了轻灵亮丽之感。特别是两句疑问句，画眉深浅入时无？ 化用自唐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见《诗词随笔之六》），典故出自西汉京兆伊张敞为妻画眉的故事。鸳鸯两字怎生书？鸳鸯是民间夫妻和美常用之喻象。这两个疑问句，一看就是明知故问，无话找话，乃小两口拌嘴之甜蜜语尔！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比沁人心脾，其写意也比豁人耳目。其跸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就是这个道理！古今男女情浓之神态语气，全被欧阳公一词写尽，再无落笔之地！

当下男女，问的多是“你爱我吗？”“爱我什么？”这些问题。看看人家，画眉入时无？鸳鸯怎生书？与人看花容月貌，和人享文学旨趣。那是何等交心风雅！所以，眼含浓情人尽美，腹有诗书气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