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人于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 他们给的爱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必须接受。他们给的伤害亦不是我想要的,但我不能还手。
丫头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
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我问她:“你会想她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却带着笑:“怎么说呢,我也很想想她,但是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也不记得她的声音……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她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几乎没有在我的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你知道的,我的记性这样差。”
我知道的,她简直就是属金鱼的,记忆短暂的惊人。
我们曾经就这个问题探讨过 ,觉得这其实也不算坏事,至少曾经的不愉快会很快被抛开,而每当面临分离和背叛,当美好的记忆成了折磨,这时候,她总是放下的比较快,解脱的也很快。这么看来,倒也挺好。
就像她虽然有着不完满的家庭,不那么愉快的童年,但这些似乎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烙印,她总是那样爱笑,很少抱怨,安静又独立。
有时候我会想,她那健忘的性子,还有没心没肺的性格,会不会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如果是的话,她似乎一直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但也只是如果。只是似乎。
尽管丫头没有意识到,或者不愿意承认,但她经历过的一切,和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会在她身上留下烙印。身上的伤口,也并不会随着时间过去就自行痊愈,刻意的忽视只会让伤口感染、发炎,然后进一步恶化。
丫头前不久和男友分手了。这段恋情只维持了短短四个月就夭折了。
旁人问起的时候,她只说,异地恋太辛苦了,双方都很累,无法坚持下去。
但之后的一天,她突然这样问我:“因为觉得对方有犯罪的倾向就将人判罪的法官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我回道:嗯,何止不讲理,妥妥的暴君。
丫头就是这样的暴君。她说分手是因为太缺乏安全感,虽然看上去对方没有犯什么错,但是很多细节让她越来越失望。
丫头说:
“他很会讨我欢心,嘴很甜,承诺也是张口就来,但是却很少说到做到的……虽然这么联想不太合适,但真的,他总让我想到我爸,说的很好听,然后让人一次一次失望。而且他身边有很多异性朋友,姐姐妹妹什么的,虽然都带我见过……倒是很坦荡的样子。还有一次我看见别的女孩在她朋友圈评论问他需不需要介绍对象,他没有说自己并非单身,而是避重就轻地推拒了……他并不知道我和那个女孩是微信好友。所有的这些,都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想着,不如趁彼此都还没陷得太深,趁早抽身。”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很平静的样子,似乎失恋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打击。
“他总让我想到我爸。”我抓住了这一句话,问她:“你是不是觉得,他会像你爸一样……风流成性。”
我选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妥帖的词,但说出口时候还是感觉有点囧。
丫头沉默了,然后点点头,似乎有点无力:“大概是吧,他们……很像。承诺说出口那一秒也许是真心,但背叛的时候也丝毫不觉得愧疚,尽管嘴上懊悔万分。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太虚伪,相对的,我也实在没办法交出自己的真心。”
丫头从不否认她有个不完整甚至是破碎的家庭,但也从来不承认她的家庭给她带来的伤痛。
“恋爱是一种特殊的选择。其实,我们无意识中都将恋爱当作了治疗,目的是修正我们童年的错误,其表现就是,恋人多数时候都是我们选中的理想父母。现实父母或多或少让我们不满意,我们心中都藏着一个理想父母的模型,它是我们选择恋人的基石。”
《为何家会伤人》,我很喜欢这本书,因为它说出了很多我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而要解决问题,踏出的第一步就是直面它,而不是嘴硬逞强。
然而丫头嘴硬,还特别喜欢逞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倔起来很叫人惊讶。
丫头奶奶今年八十了,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症状越来越明显,打电话时候常常叫她有空就回家看看。但是丫头工作的地方离家里并不近,且假期也没有多少,每个月回去一次都有些勉强。
所以她辞职了,回到了家里,打算在家附近找份工作,也好照顾老人家。
这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而我得知情况的时候她已经辞工回家一个礼拜了。
阿尔茨海默病,不是单纯的记忆力退化而已,虽说要有陪护人好一些,但陪护人并不是单纯照顾起居就可以,他还需要有很强的心理素质,不是每个人都承担得起的。何况你是辞了工作回去的,一边照顾她还要一边找工作,处境只会更艰难。
我如是劝说她,希望她能重新考虑,毕竟逞强到最后,伤的最深的一定是自己。
但她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轻松道:“有些事不做怎么知道呢,而且我不做,又有谁做呢。”
丫头父亲常年在外,而叔伯们也都有各自的工作和家庭,自从丫头上了大学以后,老人家就常年独居。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承担起照顾奶奶的责任,她从小就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这份恩情可能这辈子都还不完了,奶奶也等不到她赚大钱了,那不如就在剩下的日子里多陪陪她,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说这话时候,她的模样倔强,还带着些讽刺意味。
我知道,她在讽刺她的父亲,还有叔伯们。
我没有再劝她。
那之后不久,我看到她的朋友圈:
“你了解那种感觉吗。想把一个人从泥沼中拉上来。可慢慢的发现,自己正在下沉,用比对方还快的速度,坠入暗无天日的泥淖里。救赎是神的专职,对于不自量力者,神选择无视,而撒旦,躲在暗处嗤笑的同时,仿佛正耐心等待着些什么。”
她正在经历绝望,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姑娘,现在很不开心。
她说奶奶就像换了个人,性情大变,多疑敏感,抑郁阴沉。
奶奶说丫头偷她钱,说丫头想害死自己,不听丫头的解释,不吃丫头做的饭,每天都在冷战。
老人家信佛,可现在每天都在菩萨面前诅咒那个要害自己的人短命早死。
丫头知道,她咒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奶奶变得好陌生,我想对她好的,可是为什么她这样恨我,明明我对她那样好……”
丫头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我的眼睛一酸,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来。
可我没有安慰她,我听见自己冷冷地说:
我当初和你说你承担不了的时候,你那样倔,是真的觉得你可以,还是在和谁赌气。
丫头,因为你不想像你爸他们那样,所以你强迫自己去承担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只为了证明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值得吗,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真的值得吗。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真的,是你活该,你嘴硬你逞强,所以你现在这样子,全是你活该。
丫头突然止住了哭泣,片刻的沉默后,听筒传来她干涩的声音,带着哭腔:嗯,是我活该。
电话被掐断了。
但我还在说。
你和男友分手,因为觉得他和父亲很相似,无法给自己安全感。
你不管不顾辞工回家照顾奶奶,因为你要证明,自己和父亲不一样。
你恨你父亲。虽然从不肯承认。但这种恨让你迷失了自己,让你无法成为自己,无法摆脱父亲的影响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也无法将靠近你的人视作独立的个体。
你不是只有今天才痛苦。你以为你的笑容天衣无缝,殊不知漏洞百出。
你温和有礼,但也不太热情,总是和人群保持一个自己觉得恰当的距离。
朋友不很多,也不觉得寂寞,倒是很怕有人靠的太近,更是无法轻易对人敞开心扉,更不要说献出真心。
承认吧,你太缺乏安全感,对过去的伤口耿耿于怀,时刻担心着重蹈覆辙,所以活得小心翼翼。
承认吧,那些真正爱你的人要无端承受冷漠和怀疑,你的懦弱和防备正在让你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承认吧,你仍旧是个孩子,依然在和童年时候的人和事赌气,从没有真正长大过。
这些话她听不见。我也不忍心再说给她听。
亲爱的丫头,希望你能早日长大,摆脱家庭的桎梏,卸下严密的防备,像一个成人一样,去拥抱自己,拥抱爱你的人。
“家是港湾,爱是退路。”
如果港湾不再温暖,不如试着将自己托付出去。不是托付给某个人,而是托付给爱,它会让你勇敢,会给你安慰。
哪里有什么山穷水尽,你的柳暗花明与你就隔着一个转身的距离,只要你勇敢一点……答应我,再勇敢一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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