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紧张归紧张,日常必要的事情也不能不做,比如在边界防火道上种下的土豆已经成熟了,兼任军人俱乐部主任的伊敏干事就准备组织人员去收获。
蒋薇薇听说后,兴奋地要"去真正的边界上走一走",不顾伊干事的阻拦,拉着成文就上了停在团部大楼门口的绿色面包车。
车子出了小城,便驶入了荒无人烟的军事禁区。
这里似乎只有阳光和长风,草生长得格外茂密狂放,风一吹,像滚滚海浪翻涌,无边无垠。天空中,时而有苍鹰盘桓。
汽车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在一条巡逻土道上颠颠簸簸,一直向着草原深处进发。
阳光下,两道并行的边界铁丝网远远地显露出来,一道是我国的,一道是苏联的,像两列士兵对峙着,顺着地势起起伏伏地延伸到远方。
伴随着铁丝网伸向远方的是两国在各自国境内开辟出来的防火道。防火道上翻开的黑土在绿色的草原上格外显眼,像一条黑色的带子,带子上偶尔会出现一段一段绿茵茵的点缀,那是边防连队在开垦防火道的时候,顺便种植的各种蔬菜。这里土质肥沃,春秋雨水丰沛,根本不用施肥,收成出奇地好。
我方防火道大约有50米宽,曾经几次成功地阻隔过对方蔓延过来的草原火势。
汽车在防火道前停了下来,眼前是一片黄绿色的土豆茎秧,秧子熟过了,懒洋洋地趴在垄上。
“嘿,我们到了,老毛子也到了!”车里的老边防们见怪不怪,站起身来,准备下车。
果然,远处山坡下苏方铁丝网一侧,两个小绿点正沿着对方的边境巡逻道向这边移动。
"老毛子的巡逻车已经来了!”伊干事说。
“他们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蒋薇薇问。
"看见对面山岗上那座黄房子了吗?那是苏方哨所。里面的眼睛正在高倍望远镜后面盯着我们呢,有情况马上就报告了。"伊干事说:"当然我们也一样。"顺着伊干事的指向,她俩看到不远处我方高地上有一个伸出瞭望架的绿皮屋。
两个哨所,还有边界线上众多的看不见的哨所,茕茕孑立,孤独在各自的风中。多少年来,一直在苍茫的旷野里嘹望着,对峙着,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车门打开,旷野的秋风就灌了进来,成文打了一个哆嗦,蒋薇薇也不由自主地伸手抓紧了领口。
“外面太冷,你俩不要下来了,别给冻坏喽!"伊干事站在车下,一手捂着头上被风掀动的宽边牧民毡帽,一手抓着车门对她俩说。
见两个女兵还在蠢蠢欲动,伊干事拿出杀手锏:“成文还没有正式出面就呆在车上,不要暴露,薇薇也不要去了。给老毛子省省事,否则他们知道我们团来了女兵,会对我们边防部队的建制和实力进行一番瞎评估的,哈哈哈……”
“那就迷惑迷惑敌人呗!"蒋薇薇开玩笑。她们遵照伊干事的指令,老老实实留在了车上。
"走,调戏老毛子去,哈哈哈……"大家扛着铁锹、镐头、二齿耙,拎着麻袋,说笑着走进土豆地里。
难得从机关紧张的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军人们似乎把此次行动当成了秋游,享受着野外的阳光,欢声笑语响彻在旷野上。
军人干活训练有素。铁揪在前翻秧,锄头和二齿耙跟在后面钩刨,一双双戴着白手套的手伸进油黑塇松的土壤里,翻捡出一个个沾着泥土的形状各异的大土豆。边界上长出来的土豆不是一般的大,个个都像小冬瓜似的。不一会儿,田埂边就竖起了一个个装满土豆的麻袋垛,像队列一样,横竖成行。
两国的铁丝网中间是边界隔离带,中间隔一段距离就会看到一个石堆,那是清朝和沙俄时期留下来的简易界堆,也是让我国丧失了大片领土的屈辱的界堆。如果没有铁丝网,这些年久坍塌的界堆就像孩子们玩打架的土堆,没有严肃性。
对方的两辆军车已经停在对面的草丛中。从车上下来一队苏联边防军人,有人开始拍照。几个士兵持枪立在铁丝网后面,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热火朝天的场面,看样子他们已经很熟悉这种情景了,两个苏联军官竟悠然地抽起烟来。
车上只剩下了成文和蒋薇薇,连司机都跑到地里去了。俩人坐在暗幽幽的车里,默默地看着对面那些苏联军人。
“你以后跟老毛子一起工作不会有危险吧?两国交战,会先把你们这些使者给抓起来的!把你给抓起来该怎么办呀?”蒋薇薇说。
“没事,你姐我随身带颗氰化钾,随时为国捐躯!”成文哈哈一笑。
“说的跟真的似的!都说苏联男人是有名的色鬼,你可得提防点。”
“天下男人都一样,再色还能色过威严的边界线?!你看这铁丝网,多密实!”
蒋薇薇一双大眼睛瞪着成文,眼珠狡黠地滴溜溜转了几圈,两个人都笑了。
“你有可想的人吗?”蒋薇薇又问。
成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能想,也无法想。”
“昨天我给你拿回来的那封信,谁写的呀?”
“哪封呀?”
“别装傻,就是从青城来的那封,你看信的时候,嘴角一直上挑,偷偷地笑!”
成文脸红了。“怎么会笑呢?我是纠结,难过。”
“是在盟府车站送你的那个人写得吗?”
成文点点头。
“他对你那么好,唉,我知道他的情况。其实只要是真心的,什么都不能阻拦爱情,对吧?”蒋薇薇似乎在鼓励着成文。
“也许,也许我们没有缘分。”
“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分是可以努力得到的呀!”
“唉,我不能破坏他的婚姻,我们的命运线也许就是相遇,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相交了。”
“你是不是太悲观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对面山包上苏军哨所的一面黄墙被夕阳的晖光打成了浓烈的血红色。
“我们之间也隔着这样的边界线。”好一会儿,成文才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来。
“你的慕光怎么样了?”成文问。
“慕光?唉,别提他了,我一时意乱情迷,想想真可笑。”
“说结束就结束了?”成文吃惊道。
“根本就没有开始呀!”蒋薇薇耸耸肩。
“没什么遗憾?”
“我可没你那么心重,感情这东西,就是时下流行的这首歌,跟着感觉走。我不是他的花,他只是途经我绽放的时候。”蒋薇薇又把脸转向窗外。
车厢里变得愈加昏暗起来。蒋薇薇翘起的睫毛闪动着,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魏玲这家伙恐怕这会己经到家了,都走了两星期了。”蒋薇薇回过头对成文说。
“肯定已经吃上妈妈做的饭了。”
“也不排除去找阳军华去了!”蒋薇薇的双眸又恢复了调皮的灵动。
“他俩挺合适的。"成文说。
“其实我觉得阳军华挺喜欢你的。”蒋薇薇说。
成文不说话了。
风从各个缝隙钻进来,浸在她们的脚底,向身上蔓延。边境上九月的风已经很凉了。
“他们在干什么呢?”顺着蒋薇薇的指向,两人把头转向收土豆的人们。
一只沉甸甸的白手套飞过相隔50米的两道铁丝网,落在对方的境内。有人正往白手套里装烟卷,为了压份量,再装上石子,抡圆了胳膊,像投掷手榴弹一样,白手套又抛了过去。
苏联人捡起手套,装上他们的烟,投桃报李,又投了过来。
大家品尝着对方的烟,互相挥手打招呼。和平友好的气氛点燃了每个人的情绪,两道铁丝网上空不断有白手套飞过来飞过去,寂静的草原不同寻常地热闹起来。我方有人举起双手,把一枝烟在另一个手上举起的石块上捻了一下,做了一个掐灭烟的动作,对方立即冲他举起一个空瓶子,把烟头扔了进去。大家鼓掌。夕阳下,边界上一片详和。
翻过的地被耧得平平整整,重新变成了黑油油的防火道。军人们拍干净身上的土,挥手与对面的苏联同行告别。对方也像老朋友一样挥手示意。
中方的车子没进了深深的草丛中,苏方的巡逻车也离开了铁丝网。
边境线上再度恢复了空旷寂廖,只有长风越界呼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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