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去理解父母挺难的。每次别人或者自己发出声音说,去理解一下父母。自己都会有一个无比强烈的声音在说,凭什么?这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愤怒以及由此引发的巨大的抗拒。
是啊,对父母尤其是对母亲的愤怒和抱怨是我走进咨询室以后一个很重要的主题。我们之间的矛盾多得数不过来。比如,她对小时候的我的需求的置若罔闻,我很胆小,夏夜又特别喜欢去树林里找知了猴,每每求她陪我去找,每每拒绝或者临时变卦直至我内心失望乃至绝望。她可以每次都在我快要中午去上学的时候才开始做饭,每每为了吃饭,都特别着急和她发生争吵。她与爸爸的争吵,她向我倾诉各种抱怨关于她老公的、她婆婆的。我印象中她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基本上每天都是阴郁的。我们之间的对话95%以上她都是用吼叫的声音和我进行。13岁独自住校的东西是我自己收拾的,她出去打麻将,而第二天到了车站要出发时发现我忘记了带枕芯而对我一顿狂吼。
我的妈妈一点也不温柔,甚至在很多都不会感觉到一个女性的存在。有次我胃疼地躺在床上,是爸爸来问了我,给我拿了药,而她不知道是在哪玩还是怎样。最搞笑的是,我的例假不调竟然都是我爸爸带我去看的医生。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所以,在我内心的逻辑里面,这些都是她欠我的,都是她不好。所以我不可能也不愿意去理解她。随着咨询的进行,我发现愤怒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强烈的关注。在另一种意义上,我的这种愤怒也是强烈地对母亲的渴望,甚至,我的愤怒越强烈,我世界的中心越是我的母亲。
我和前男友的相处中也喜欢用嘶吼的方式去交流,也喜欢对他抱怨生活中的各种人和事,也懒于收拾屋子,也不愿意为他主动地考虑和让步。当然,我也像母亲一样,舍得对自己用钱,愿意接受新事物,比如在我自己工资不高的情况下就开始坚持做心理咨询。在愤怒中与她对抗的同时,我发现自己也几乎照单全收了她的影子。
可能是出于对自己的好——我理解了她其实也是理解了我自己。也可能是一种天然对父母的好奇,即使这种好奇表现出来的是愤怒。我也试图去理解她。在理解的路上,首先遇到的来自内心的一个强烈的抗拒性的问题是——理解是不是等同于接纳和认可她?这个问题中带着一种恐惧感,接纳和认可她是不是意味着她对我形成的伤害就并不存在了?
我想,我之所以会产生如此的问题,是源于她常常说,你长大了就会理解我了。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感觉到一种压力和一种恐惧。因为,我觉得她所要求长大的我去理解她,背后需要一份认可和肯定,但这种认可和肯定是以抹杀当时的我感受为前提的。这个逻辑好像是在说“因为你理解了我,所以,你不应该生我的气,而且,你还应该是爱我的。”
所以,理解是不是意味着接纳?理解是不是意味着认可?理解是不是意味着否定掉自己的感受而去成全别人的感受?理解是不是用于让步的一种武器和工具?理解了是不是我们的关系一定要变好才行?在去做出尝试理解的路上,我是带着这些疑惑和恐惧的。
我去尝试拼凑她的生长环境,就如同自己初始观察自己的生长环境,我需要一个原因。姥姥和姥爷的吵架我是知晓的。小时候的我在他们家过假期的时候,就被他们的争吵吓到躲在门后不敢出来。姥爷是跟着他的奶奶长大的,他的妈妈早逝,爸爸外出谋求机会再也没有回来。姥姥是被放在亲戚家寄养长大。
后来知晓的一件事情让我难过不已。姥姥和姥爷在我妈妈之前还有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其中大女儿都已经长到了六七岁。留下来的关于她的故事都是她很聪明、很手巧,长得还像我姥爷一样,挺好看的。当时的她爬了窗户,那时家里的窗台很高,她就卡在了那里,无法下去。我的姥爷看到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拿着扫街用的大扫帚,一把把她扫了下来。后来她就吓着了,得了病,很快就去世了。
当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很难过,为我素未谋面的真正意义上的大姨没能真正地成长下来,为我的姥姥姥爷失去了他们的女儿,为我们的家族没有能够好好地照顾好一个生命。相比于她的成长环境,母亲所提供给我的已经是进步了。她受过钱上的困苦感,所以她说,她在钱上对我从不吝啬,而我确实一直感觉都很充裕。
舅妈说,你至少还拥有逃避的权利,而他们(指姥姥姥爷的孩子们)都没有。是的,我至少靠着这个时代所给予的教育机会,来到了另一个城市独立生活。甚至,还为自己找到了另一份资源来反观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当然,这是否意味着我一定要不去怨她,因为我“有”她所没有的东西?怨,好像在道德上有一种亏欠感,不怨,好像又是对不起过去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
李雪在《当我遇见一个人》里面说到一个观点——我们不必一定要和父母和解。这个观点让我瞬间放松了很多。重要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我知道了我的选择权,我拥有我的选择权,包括这条理解父母之路我都随时可以选择终止。
感谢自己活了下来,感自己一直在为自己所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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