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敌,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这座亭子用雨来命名,是为了纪念喜庆的事件。古时候有了喜事,就用它来命名事物,表示不忘的意思。周公得到天子赏赐的稻禾,便用“嘉禾”作为他文章的篇名;汉武帝得了宝鼎,便用“元鼎”称其年号;叔孙得臣打败敌人侨如,便用侨如作为儿子的名字。他们的喜事大小不一样,但表示不忘的意思却是一样的。
周成王得一种“异禾”,转送周公,周公遂作《嘉禾》一篇。
汉武帝元狩七年(前116),得一宝鼎,于是改年号为元鼎元年。
鲁文公十一年,北狄鄋瞒国伐鲁,鲁文公派叔孙得臣抗敌,获胜,并俘获了国君侨如,于是特自己的儿子命名为侨如。最后这件事,对今人来说,几乎困惑不解了。为什么将敌人的名称用作自己儿子的名字?这是颇为值得研究的事情。
读诗词另一个好处是能看到很多典故,拓宽历史知识,尤其像苏轼这种,20岁遍读经典,又能游刃有余,恰当适时引用,浅显讲出来的词人。此篇写于苏轼大约24、5岁,第一次去凤翔做官的时候。
予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木,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qí)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biàn)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我到扶风的第二年,才开始造官邸,在堂屋的北面修建了一座亭子,在南面开凿了一口池塘,引来流水,种上树木,把它当做休息的场所。这年春天,在岐山的南面下了麦雨,占卜此事,认为今年有个好年成。然而,此后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百姓因此忧虑起来。到了三月的乙卯日,天才下雨,甲子日又下雨,百姓们认为下得还不够;丁卯日又下了大雨,一连三天才停止。官吏们在院子里一起庆贺,商人们在集市上一起唱歌,农夫们在野地里一起欢笑,忧愁的人因此而高兴,生病的人因此而痊愈,而我的亭子也恰好造成了。
雨麦:麦苗返青时正好下雨。
有年:年将有粮,引申为大丰收。
乙卯:农历四月初二。
甲子:农历四月十一。
丁卯:农历四月十四。
苏轼到了凤翔,第二年建官邸,还给自己修个池塘,种上树木,生活挺滋润的,那时候还是宋仁宗朝,几十年一人治理,一切都是形成了一种风格,稳定是最大的特征,苏轼大概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在按自己预想的行进,但是过了两年宋仁宗便驾鹤西去,新皇上位,一切都会成为不确定。这样的闲适生活他能享受的也就这几年。
本来占卜说是好年,可是一月不雨,写的很有冲突感,而四月十四才连下三天,这场雨来的及时,让官员,商户,农民都喜笑颜开,自己也能在这新修的亭子里游玩。一派自由闲适。可以开怀的时候尽情的笑吧,仅为一场雨,一座亭。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sòng)繁兴,而盗贼滋炽(chì)。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于是我在亭子里开酒宴,向客人劝酒而告诉了这件事,问他们道:“五天不下雨可以吗?”他们回答说:‘五天不下雨,就长不成麦子了。”又问“十天不下雨可以吗?”他们回答说:“十天不下雨就养不活稻子了。”“没有麦没有稻,年成自然荒废了,诉讼案件多了,而盗贼也猖獗起来。那么我与你们即使想在这亭子上游玩享乐,难道可能做得到吗?现在上天不遗弃这里的百姓,刚有旱象便降下雨来,使我与你们能够一起在这亭子里游玩赏乐的,都靠这雨的恩赐啊!这难道又能忘记的吗?”
感恩一场雨,心生欢喜。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rú);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sù)。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既用它来命名亭子以后,又接着来歌唱此事。歌词说的是:“假使上天下珍珠,受寒的人不能把它当做短袄;假如上天下白玉,挨饿的人不能把它当做粮食。一场雨下了三天,这是谁的力量?百姓说是太守,太守说没有这力量。归功于天子,天子也否认。归之于造物主,造物主也不把它当作自己的功劳,归之于太空。而太空冥然飘渺,不能够命名它,于是我用它来为我的亭子命名。
25岁的苏轼想法天马行空,给一座亭子命名便能想到太守,天子,造物,太空,最后把这喜雨送给自己修的亭子为名。
层层递进,把天降喜雨的大功劳像画饼一样,在太守、天子、造物和太空面前虚晃一二,并忙里偷闲找出了一句,让这些人都一一默然,谦虚地拒绝这一荣耀,多漂亮的话,各路诸侯都奉到了,然后再实实在在地放到主题上去。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以喜雨来为亭子命名吧。一虚一实,一推一进,总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愧是文人,这么看年轻时候的苏轼还是蛮会奉承,做官的,最后怎么就成了屡遭贬谪的命运?也许这时并不是真实的他。
好话没有人比他会说,可是他有自己坚守的东西,同样是郁郁不得志,屈原取直,从不低头,苏轼又何时低过头呢,如果他随风倒,谁上台说谁好话,平步青云,那才是向自己低了头,让自己都看轻自己,他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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