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月笼西桥。
今日之月,圆润如盘,倒影入湖水中,呈一块粼粼光波。随着水波荡漾,月华也随着涟漪荡开一圈圈波纹。陆乐初立于湖中拱桥平望,夜幕下的城市霓虹闪烁,一片繁华之景。
月月有月圆月缺,日日有悲欢离合。人们早已习惯。
天上月儿清冷而带着怜悯,映在水中,照不亮幽幽湖面,无边暗沉。
今晚,迫于寒凉,公园极少游人,整座西桥的孤寂独留给了她一人。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她敏锐的知道,在半年病痛的折磨下,爷爷终是去世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眼睁睁看着陪着自己从小到大的那个人逝去,即使早知有如此一天又如何。当死亡完完整整地发生在面前,她那么巴掌大的心也得被强行挤下一团灌水的棉花。偏偏眼睛不愿帮她宣泄着份情绪,只得让她心里又重又凉的煎熬着。
独立半晌,她攥紧随身携带的木盒,取出了一只木笛,崭新的木笛入手冰凉和润,是不久前爷爷还有精气神的时候赠她的生日礼物。
那时尚且欢颜笑语,木笛入手留有余温。又有谁能料到,几个月后,竟会生离死别……
世事无常!
她低叹一声,执起笛子悠悠地吹奏,悠扬的笛声此时含满伤情,如诉如泣,如呜如咽。
凭桥而视,明月倒影正正映在桥正中央,水面无风,月影不动,与天上之月竟难分真假。
乐初呆呆望着九重云霄那轮圆月,笛声渐止。
忽的,一阵平地风起,夹杂着冷厉和汹涌打在她背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她肩上狠狠推了一把。
乐初仰头半天,低下头来正好有些眩晕。她踉跄几步,不知绊到了哪里,猛地一下扑出桥栏,白色的衣角在空中旋出几个飘然弧度。
一瞬头晕目眩之后,她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平静月影,眸中震惊而茫然——
“这桥栏,实在建的太低了些!”
不等她一句嘀咕完,人便直直栽进冰冷的湖水,栽进白的刺目的月影之中。一声短暂的炸响之后,立即归于无声。
她沉在水中吃力地睁开眼睛,呆呆看着平静得过分的月轮,湖中之月和天上之月似乎完美的重合。
唔,我不会游水……这就要死了么……
来不及的挣扎,甚至来不及失措。在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和眩晕中,黑暗冰冷的湖水将她淹没,吞噬。
死,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纵观整个西桥夜景,似乎从没有人出现过。只余一轮圆月,听了那段曲,见了这荒唐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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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镇,弦月如勾,锋利逼人。
虽是初月,却不减光华,冷冽地照着人间。隐隐约约的倒映在莲塘里。荷叶碧绿,莲花开得极致,粉色的瓣在浊塘里自顾自书写着冰清玉洁。
荷塘阴影处鬼鬼祟祟的行着一只舟,舟上蹲着一个白衣少年,他划着船在稀疏的荷塘里逛着,遇见成熟的莲蓬就眼疾手快的斩下,荷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清脆的折断声。
少年满目含笑,勾起的嘴角溢着的满是自得。偶尔见到一朵生的极端正的花,他也极不嫌弃的摘下放在船上。
回头看一眼满船战果,少年心中甚是满意,站起来伸了伸腰,颀长的身子穿着一袭白衣,在泥潭中穿行竟未沾染一丝尘土。
他清澈的眸子漾着得意神色,满塘月光之色敌不过他浅浅一目之光。
正打算打道回府,却看见近处宽大的荷叶下,似乎浮沉着一个人。
这……是人是鬼?
少年收了笑意,满是好奇的接近那片叶子。只见一名女子青丝散乱,阴影下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穿着一件他从未见过的长衣。静静靠在一只荷茎上,生死不明。
少年将手伸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轻轻浅浅,若有若无,他不禁蹙紧了眉。凝视她的一身淤泥,手垂在腰间握了握,终是伸了出去,把那女子拉上了船。
浸了水的人沉得紧,他却扯得轻松,但一把她拉上船,小舟立刻不堪重负的晃了一晃,吓得少年惊慌起来。
“千万别翻了,我可怕水。”少年默念着,小心翼翼地把舟驶向岸边。
或许是耽误了时间,或许是船摇晃带出的声响惊动了看莲人。池塘深处远远传来一声大喝
“谁!?”
少年一声不答,手下暗自加快了动作,但他一身耀眼的素白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片刻,又一愤怒的声音横贯水面——
“李白!你这小兔崽你又来偷我莲蓬?!!”
李白紧紧抿着的唇终于勾起,少年清越的笑声传满整个池面。
“哈哈哈哈连爷爷,您老就不能放我一回,每次都被你逮到!我这哪里是在偷莲蓬,明明是在帮您老摘莲蓬啊!”
怒极的声音飞快的逼近,连爷爷怒声大吼:“去你的!臭小子,每次给我留一船空莲蓬叫我帮你收拾是不是!信不信我明天赶去你家抽你!”
李白的小舟已经行到岸边,他脸不红心不乱地跳下船,正打算去捧自己的战利品跑路,这才想起自己救了一个姑娘在船上。
“哎?”所以自己还要对这女的负责……
想到连爷爷年老,让他背着这个女子看病也不大好,李白无奈地耸耸肩,放下莲蓬,把满身脏污的女子背上身,深深呼了口气,十分无奈地叹道: “亏大发了,这次我可真是负责摘啊,都来不及吃呢!”
他一边嘟囔着,脚步却快速地往医者家行去,再晚点,这女子估计真没救了。
林木森森,月色散在林中,撒在两人身旁,带来隐隐约约的光明。
穿过林子,一个挂着红灯笼的木屋便是青莲镇唯一的医馆。为了怕路人迷路,也为了给求医者指引方向,医馆前挂着一个从不熄灭的红灯笼。
李白上前叩了叩门,轻声道:“许老爷爷,许老爷爷,您老开开门吧,救人啦!”
连唤数声,一个披着长衫的老爷爷才慢吞吞地过来把门开了一线,李白心下一喜,急忙把门推开,将女子放到了医床上。
许爷爷把了把脉,眼睛未抬,沉吟道:“去把你许妹妹叫下来,先带她换一件衣裳。”
瞥了眼李白,他又开口,“你也去换一件。”
李白看了看自己维持了整夜摘莲蓬都没脏的衣服此时黑一块白一块的,脸色有点黑。他摇摇头,走到上阁,敲了敲许爷爷孙女的房门,唤道:“甜甜,许爷爷叫你下去帮忙,甜甜。”
“唔…”房门里传来女孩睡梦半醒时惺忪的声音,“好……马上。”
“快些。”李白提高了些音量。
听出了李白的声音,女孩的动作顿时变得快又匆忙起来
“李白哥哥?!”
“恩,是我。”
房门很快被打开,一个穿着淡黄色衣服的女孩习惯性扑到他跟前,惊讶道:“李白哥哥,大晚上的你怎么会来。”
李白拉住她往楼下走,没来得及回答,许爷爷苍老的声音便打断地:“连翘,过来帮这个病人换一件衣裳,手脚麻利些。”
“恩?好。”连翘连忙朝木床走过去,看了看病人发青的脸色,小姑娘柔顺的眉皱了起来,脸上浮起担忧的神色,扶起她便向水房走去,又蹭蹭蹭去自己房间拿了一套衣服。
许老爷爷也去拿了一份药,烧了沸水准备熬药。看李白杵着,问道:“你从哪里救了这个女孩?”
“莲池,估计是一不小心溺水了。”
许老“哦。”了一声,自顾自的熬药去了。
李白见自己带回来的人得救,总算是松了口气,也准备换下这一身衣服。
待他换好衣服回来,许爷爷便把扇子丢给了他,让他帮忙着煎药,自己去碎别的药材了。
就这样一夜折腾过来,床上那个女子才有了些人气,见她渐渐无恙,爷孙二人长长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去了。
李白也困惨了,他盯着眼前女子的木床,实在想上床卧一会儿,又怕毁了这女子的名誉,有贼心没贼胆的想了一会,终是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乐初醒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俊秀的少年安静的趴在她床边,眼下的青黑透着疲倦。她环顾四周,很是疑惑,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她并不想吵醒这个少年。
她稍微坐起来了一点,靠在墙上,看见少年身着白色长衫,以木为簪冠起的乌发,看看他身后简陋的木屋,心中不解更重。
“这里是哪里?”
不知不觉,她已喃喃出声。
“青莲镇。”
趴着的白衣少年猛地出声,吓了她一跳。
“惊什么,你一动我就醒啦,只是以为能再睡着才趴着不动罢了。”
她怔了怔,问:“我怎么在这?”
“我救了你,不用谢。”少年直起来伸了个懒腰,又问:"敢问姑娘芳名?"
“乐初。陆乐初。”
“月初?好名字!和我喜欢的初弦月一样美!”少年笑起来。
“是乐初,不是月初。”她伸出手比划着。
“对,月初,我知道。”他笑着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耀人,直直看着她的眸子。
她想,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名字,便随他了吧。
她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月初。”
从这一刻,从这个名字起,她既清醒又绝望地想,她已不属于以前那个世间,昨日种种宛若前世。
她的母亲,家人,朋友,老师,在时空的拉扯下,她望穿云层也见不到一丝踪影,她庆幸自己这缕异世之魂还能存在,能活着比什么都美妙,又伤痛自己似乎被整个社会所抛弃,真真是独自一人。
浓烈的悲伤让他有些惊讶,少年眼中泛出些疑惑。他看着眼前双目透着悲痛的女子,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目中全是安慰之色。
“你怎么了?”
其实月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本想悄悄在心里开个口子,让那些祭奠往事的眼泪细水长流,好平复自己的心绪。
但她控制不住眼前雾气弥漫,只好闷声道:“没事,别看我。”
少年叹了口气,竟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轻声道:“哭吧,我看不见。”
他的气息清逸而令人舒适,她终于肆无忌惮得纵容起自己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月初半掩着眼里的水光,只见他的白衫已被她毁得一塌糊涂。
“你家在哪里?要往何处去啊?”
月初有点茫然,摇了摇头,愧疚的兔子眼盯着他的衣服,惹得少年低头一看,不禁失笑:“我可是为了你换了两件衣服了!希望昨天那件是干了。”
快速换完衣衫,他溜过来,问:“你身子好了没有?”
“恩?” 她奇怪的看着眼前少年。
少年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语:“如果你好了,就和我走吧。趁许爷爷还在睡觉。我……我可没带足银两!”
闻言,月初顿时坐起来,白皙的脸闪出一丝慌乱和愧疚:“什么……我……”
少年严肃道:“如果你没力气,我不介意背你跑的。”
说着,他已经轻巧地将月初拉到了背上。
“喂,我能走!你放我下来。”月初挣扎,却被少年紧紧握住手腕。
“我带你快些。”少年回头看着她,与她如此近距离对视,李白心中一跳,转过头,微微眯目道:“别叫我喂,我叫李白。”
李白……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砸进月初的认知,她感觉自己陷入一场闹剧,难道自己穿到唐朝来了?
他是李白?唐朝著名诗人,李白?
她呆呆地趴在李白背上,李白见她安分许多,步子也就走得更快了些。
逃款不过一个迫不得已理由,他主要是希望快些赶到城中。
而且,自己救来的人,也不好意思扔给许爷爷。
这个女子看起来举目无亲,估计是遇上什么事流落他乡吧。
李白有种我捡到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的意味,立刻把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大小的女子算到自己的账下。
今日他要随着师父裴大将军入山修行。与师父多日不见,他若迟到,等待他的不知道是什么责罚。李白牙疼的想。
快步来到府前,师父和父亲已经站在门口闲谈,像是在等待他。
李白硬着头皮走过去:“师父。父亲。”
身着青袍的男子对着李白微微颔首,转头对白衫的先生道:“你儿子我带走了,放心,我定会保他安全。”
白衫人抬手作了个揖,招手正要叫李白过来,见李白朝他使了使眼色,这才发现,这兔崽子背上竟然带了一个女子。
“这位是……”李白他爹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李白回头看了一眼初月,对父亲咧嘴一笑:“她是想要和我一起上山的朋友,不知师父可否多带一人?我会照顾她的。”
裴旻不语,过来捏了捏她的腕,神情没什么变化。
“随你。”他说罢提步就走,月初连忙跟上。
李白明澈地笑了笑,极快的奔到府中,收拾了自己的包裹。这一系列动作看得他爹眉头打了结。
“为父和你说了多少回!做事沉稳一些,你怎么又如此毛躁?”
朝后摆了摆手,李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知--道--了--”
听出声音里满满的敷衍,李父虽怒,却也无计可施。
日上三竿,阳光正艳,渐渐有了暑意。
他们已经走出几里,跟着他们的月初已有些力不从心,却又不甘心拖累,只是一声不吭的跟着李白的脚步,步伐已有些踉跄。
“师父,还有多远啊?我们休息一下吧?”李白突然停下脚步,月初一不留神差点撞了上去。
他手里执一把写意傲骨,笔墨隽然的折扇,回过身笑眯眯地扶了扶月初。
一直走在不远处的裴旻闻言,沉默半晌,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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