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痕

今年的十一太豪迈，一下子来了个八天假，但对于一个高三老师来说，是断不会有这样的待遇的。四号那天我们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但由于是放假期间，考勤就没有那么严格。五号那天，刚好我整天都没有课，一下子就闲了下来。假期失而复得，我竟然有一种在旧衣服中翻到钱的欣喜，刚好，老婆孩子还在假期之中，不在身边，几乎是未加思索，我就驱车独自去偷欢了。

乡间小道，柏油路刚刚铺好，泛着黑色的光。车子开上去，走起来相当平稳，几乎没有声音。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穿车而入，沁人心脾。路两旁，葱郁的榕树遮天蔽日，洒下的光影斑驳陆离。行进其下，仿若在时空溶洞里穿梭。有那么一瞬，我竟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但最后还是到了路的尽头，车子往右一拐，就驶上了一座桥。一条大江，雄阔壮丽，翻涌着混浊的浪从桥下滚滚而流。往远处看，岸边群峰叠翠，簇拥着大江向天边绵延开去，美得像画。

下了桥，再行了一段路，就来到了我此行的目的地——羚羊峡古道。古道是很有一些年头的，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就开在江边的悬崖峭壁间，随着山势，蜿蜒曲折，时高时低。时而傍着江水，时而伸入山林，抬头一看，是虬曲苍劲的百年古松；举目而望，暗潮涌动的大江经年流逝。船声隆隆，形体不一的各色货轮从江中缓缓驶过。有几只鱼鹰，在江面很高处盘旋。

古道是经过整修了的，铺上了地砖，相对来说，平整了很多，走起来也没有那么艰难。沿着古道信步而走，消磨着偷来的假期，满目的翠色层层叠叠地袭来，江风混着山风，杂成异样清爽的味道，闻起来，也别有一番况味，这是待在混凝土森林里的人怎么也感受不到的。

修整过的古道不算宽，大约可并行三人。游人了了，所以也不觉拥挤。在走了一段路后，道路却突然变窄，只可通过一人，路内侧向外突兀着很多石头，旁边立有一小牌，上书“纤痕”二字。一开始，我未解其意，等走进了细瞧，却发现石头上竟密密麻麻地罗列着诸多圆柱形刻痕，等看了牌子上的介绍，才知道，这原来是纤夫拉绳留下的痕迹。

痕迹有浅有深，有粗有细，在突出的石头上显得有些凌乱。透过这些纤痕，我仿佛看到了纤夫们一个个挽脚弓腰，喊着号子，正努力地把船从激流中夺回来。我甚至能看到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因长期的日光曝晒而脱皮皴裂，单薄的打满补丁的衣服上尽是汗水蒸发后所留下的斑斑盐渍。

我用手抚摸着内壁光滑的纤痕，心想，得是多么长久的摩擦才能形成这样的痕迹，得是多么繁重的劳作才能让它永刻山石，经年不消。

曾经有一首歌红遍大江南北，歌名叫着《纤夫的爱》，歌词充满诗情蜜意，被男女二位歌者唱得婉转动听。但看着这些纤痕，我突然觉得，在生活的繁重面前，甜意蜜情未免太过矫情。

再走一段路，我来到了古道的中途。有一个巨大的平台伸向江边，凭栏而眺，可以看到古道的两端。平台后是一大块平整的山石，山石上刻着一些大字，笔画遒劲古朴，均是当地或外地名人手迹。暗红的油漆刷着这些手迹，与赭黄的山石相映成趣，雄视着面前开阔的大江。

有一人在石上写道，“山川秀美”。落款是谁，我觉得并不重要，但是是个文人应该是无疑的。一百多年前，当他站在我现在站着的位置时，面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江和绮丽俊秀的青山，我觉得他发出这一声感慨其实也不为过，就像矫情的我一样。

但我又想到，同样是石头上的刻痕，区别何以如此之大？一个受到了经心的呵护，还专门给它修了一个平台，而另一个却像荒冢一样在路边自生自灭。“民为邦本”的口号在历史中响彻了那么多年，可又有谁真的在意过呢？老百姓毕竟还是卑微如泥土，虽留下斑斑刻痕，也不过是他们生活艰难的见证罢了。

这样想着，我又看了看江面，大小船只依然隆隆驶过，船尾基本上都挂着晾晒的衣服。有一个妇女仿佛正在洗衣服，端起盆往江里泼水。

一个穿戴甚是贵气的中年妇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平台上，“哇！这里真美！”她惊得跳了起来，看上去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