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故事,我都只能讲一个开头,好像永远都讲不完,因为我害怕,我害怕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后来。
可是我也不清楚,那些只讲了一半的话,那些支离破碎的句子,会不会突然在某一天,就拥有了一个我所没想过的美好的将来。
小的时候,陈易言是巷子里的孩子王,是被所有小孩子拥簇着趾高气扬的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那时候我和陈易言是邻居,我家就在他家对面,不过是两米的距离。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穿着碎花裙子一个人偷偷跑到镇上的理发店剪了就快及腰的头发。
一剪子下去,我照着镜子左看右看,连自己也感觉陌生了好多。
其实也没什么,我和陈易言一见面就互掐,每次都是被他揪住我的长辫子,想跑都跑不了。
只有一次例外,他不小心扯开了我的束头发的绢子,一头黑发就那样在他面前肆意散开来,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我逮到机会转身就跑。
跑了好远我才回头看,发现这小子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追上来。
我一边靠着墙拍着胸口喘气,一边在心里暗暗想下次该怎么办。
嗯,没错,陈易言就是我的死敌。
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陈易言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了出来,脸上依然是那副谁欠了他钱的模样,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喂,沈复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剪了头发以后特别像个男生?”
我哼了一声,忍辱负重装作没听见,继续开门回家。
进了门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扑向那面大镜子,原先的及腰长发如今已经短到齐肩,额前是稀疏的刘海。
我想起刚刚陈易言的话,有些失落,其实说到底,也没有像他说的那么难看吧。
我和陈易言从小就认识,他做过的所有坏事我都知道,因为多半都是用来捉弄我的。
以至于后来上了高中,当同班的女生听说我和他是邻居的时候眼里满是羡慕和嫉妒的时候,我完全无法理解。
是根本无法理解。
我和陈易言在一个中学,同级。
他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而我不过只是偌大的操场上一个说不出名字的普通人。
印象里他在学校里风头出得最足的一次,是高一新生的入学典礼上。
晚会最后的例行表演,是本该独唱的校歌配诗朗诵,幕布徐徐拉开,却是半抱着吉他的陈易言,站在那里干净地笑着。
那天陈易言临上场更改了曲目,唱的是一首歌我从来没听过的歌。
“也许好久之后的某一年/我们会拥有不同的人生/怀念着再无交集。”
当晚,陈易言和他的那支乐队成了全场的焦点,台下欢呼尖叫,简直成了某个巨星的演唱会现场。
后来我问他,这歌是谁唱的。
他斜眼看我,小爷我是原创的,你懂什么叫作曲填词吗。
我在他面前一脸崇拜的摇头。
但是说实在的,陈易言学习成绩一点也不好,可他妈妈望子成龙心切,每次一到放假的时候就拎来大包小裹的零食,央我辅导他。
而我每次总是没出息的被那些好吃的吸引,满口答应下来。
所以当我抱着厚厚的一摞子书敲开他家的门时,陈易言脸上的不情愿显而易见,可我站他对面,只能继续忍辱负重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很奇怪,学习时候的陈易言却很安静,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觉得他像极了小说里那些温润如玉的男主角,美好而简单。
有时候我逆着光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他侧脸的轮廓被笼罩在光晕之下,窗外斜斜撒来清晨明艳的阳光,成全了这个男生最好看的侧影。
好吧,我必须承认,长大了以后的陈易言,还是挺好看的。
他伏在桌上写字,笔尖在纸上不断地划出沙沙的声音。
我在这边回看,恍如隔世。
“你老是这么盯着我看,”陈易言突然回过头一脸坏笑的看着我,“沈复谣,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深夏的惊蝉在窗外的树下不知聒噪的叫个不停,我看着他,心跳却突然也开始漫无目的的随之回荡。
那种感觉,就好像说的谎话突然被人拆穿,心里仿佛有一束小烟花,砰的一声绽放了。
“不是吧沈复谣,你——”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抓紧学,这次考试再不及格你就废了。”
我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却在心底暗自想,果然,还不过半分钟,陈易言就又变回了那个让人讨厌的样子。
“切,我们要不要打个赌,下次考试我要是不及格就任你宰割啊行吗?”
快开学的时候,大家都拼了命的开始补暑假作业,今年学校丧心病狂,严抓作业,而且量还特别大。可是我和陈易言不用,因为我们早就一起写完了。
开学的前一天,何风突然来了。
何风是我后桌,全校排名前几的大学霸,每次考试都在我前面遥遥领先的一个老师口中的清华苗子。
而我,在他的强大光环下顶多只算个尖子生,在南清高中尖子生有的是,天才却是被老师天天捧在掌心里还怕化了。
可是上学期期末,我却在最后一次考试里发挥超常,超他一分成了第一名,我很清楚,一向自大狂傲的何风怎么会甘心别人超过。
何风将他的作业往我的书桌上一摔,然后拎起我的书包就往外走,还留下一句“今天我是留给你一个孝敬我的机会,别不识相的到处乱说。”
正是巧了,那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抱着膝盖怯怯地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个时候的沈复谣啊,活得懦弱而卑微。
我蹲在地上,将那堆作业一本一本地捡起来再翻开,每一本都空无一字。
我并不知晓陈易言是怎样知道这事的。
开学那天的清晨,他一句话都没说的走进来,不由分说的将那摞作业本抱起来,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我追出去看,他的背影落在我眼里,随着风渐行渐远。
那天我没去学校,没敢去。
傍晚的时候,陈易言拎着我的书包敲开了我家的门,笑着把它扔给我,书包上满是泥垢和破洞。我抬头看着他的脸,突然很想哭。
“你……别哭啊,书包破了我再给你买一个就好了……还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我强忍住泪水,朝他笑。
可是陈易言啊,你从来都不清楚,我究竟是为什么哭。
向葵和我说了,何风仗着自己是学生会主席,身后有一大群的小喽啰,陈易言去找他的时候,一对十一,就算他是战无不胜的陈易言,是我心中百战百胜的陈易言,也还是受了伤。
右手臂脱臼。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鼻青脸肿的回来,再把自己伪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来将作业还给我。
我问他,他却一脸不屑的对说“因为我是陈易言啊。”
因为他是陈易言。
只因为他是陈易言。
晚上的时候,我把头埋在被子里想了一夜,我一直以来那么讨厌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后来想想,不过是小孩子的执念,被我一不小心带到了长大。
我盯着天花板傻笑,窗台的水仙花的香气在夜里袭来,闭上眼,全是陈易言的影子。
第二天我去上学,到办公室战战兢兢地将作业交给老师,却一眼看到门口的通知墙上,赫然写着“何易言因屡次在校内打架斗殴造成严重后果予以休学一年。”
在他的名字的正下方,是何风被记过一次的处分。
我恍惚的看着,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挤过来的同学一拨拨离去,只有我还留在原地,盯着那几行字出神。
我忘了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陈易言从他家出来,他看见我,立马回房间拿出一个袋子跑来递给我,说“找了一天,还是没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书包……对不起啊,我答应过你的。”
我攥紧了那个袋子,盯着他的眼睛,我说,陈易言,你好像变了。
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只会对我耍无赖的陈易言了。
“你是真的退学了吗?”
“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笑得云淡风轻,可我却替他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的难过。
然后陈易言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学习的料,不如早点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他说,我妈同意我搞音乐了。
他说,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你把头发再留起来好不好?我喜欢。
他说对不起沈复谣,我没办法考一次及格给你看了。
最后的最后,他说,以后别再让除了我之外的人欺负你了,我走了,你好好的。
自始至终,我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句再见都没说。
是啊,我还是那个遇事畏畏缩缩的沈复谣。
已经没了陈易言的沈复谣。
我考上D大的那一年,一首《其实我喜欢你》开始风靡大街小巷。
“也许好久之后的某一天,我会开始想念你的长发,想念你傻傻的笑。”
“也许好久之后的某一年,我们会拥有不同的人生,怀念着再无交集。”
“但其实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只是喧嚣沉默,再无人提起。”
入夜的电台循环播放着熟悉的声音,我和他如今各取生活一个模样。
我听着,泪水决堤。
突然开始怀念那年夏天,你转过头问我,沈复谣,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你说,如果当时我点头呢。
陈易言,我为你蓄起了长发,再也不让别人欺负我,你说的我都照做了,那你呢,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大三那年我和室友一起逃课去看你的演唱会,你在聚光灯下唱了一首又一首,我身边的女粉丝们开始疯狂的尖叫。
然后记忆开始转回到好久之前,你握着我的手说,你好好的。
是了,你是所有人的偶像,却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陈易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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