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织起的牵牛花盘旋着爬上窗台,在清晨的露水中绽开,细细碎碎的,没有一丝土腥气。露出碗底的白粥稳稳地踞坐在窗台旁,稀疏斑驳的阳光留下好看的光斑,我伏在那儿,微笑着看着眼前两只爬来爬去的蓝色甲虫,以为,这才是一个像样的早晨。
今天是个清闲的日子。天地沉浸在一场薄薄的雪里,白得忘乎所以。出门的人踏出条条列列的轨迹,纵横交错着,看不出如何返程。清闲的时候,我总会无端想起某个很久不曾联系的人,或者想去哪个遗忘很久的地方溜溜转转。然后,一遍遍地纠正自己,拿海子的诗歌折服负隅顽抗的反驳,“过去的已经过去,最好一刻,永不提及。”
毕竟,总是回忆过去多美的人,是走不好眼前的路的。
去年除夕的前一天,黎远离开之后。我抱着堆积如山的哲理书寻求解脱,以为看淡了人世间生离死别不过是因果循环,明白了很多爱恨情仇无聊到不可理喻,笑骂着故事人物的荒唐糊涂。却不知何时,我已然在故事之中,成为我最轻蔑的那类人。我,开始思念成疾。过去重演,是我最期望未来发生的事情。
那个黎远,是我从小的玩伴,其中可能不乏某种并不确定的感情。他不英俊,却也算得上清秀,不脱俗却也不入俗。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印象中的他总爱光着脚丫,穿着过时千儿八百年的海盗牌花裤衩下河摸鱼。
他很怪,不爱吃鱼但听说吃鱼能变聪明,所以一直满嘴鱼腥气。他不止傻不拉叽地想当一个聪明的小孩,还要顺便捎上我,要我多把那些土腥味四溢的草鱼塞进嘴里,以便变得和他一样伶俐。
我理所应当地拒绝,有一千条理由也尽量言辞委婉:“每条小鱼,都有它的生命。比起聪明,我更想当一个善良的女孩。”他满腿泥浆干燥之后留下的斑点,像难看的箭疮,坏笑着咧开嘴:“不知好歹,我才不乐意给你。”说完,偷偷跑开,去河里放掉几条。可他并没有变聪明,只是一直善良。这也足够。
我眼神迷离,目光停驻在空荡荡的小巷中,和先前每次过节一样,张灯结彩的样子让人不觉得繁华,反倒更显落寞。记得从前的巷子里有很多蓼花,一到夏天淡紫色薄薄的花瓣稀稀落落的散开,幽远的花香味牵来了好看的蝶。
那时的他会采许多五彩斑斓的骨朵,沾着清晨露水,搁在我的窗台。我说我喜欢花和朝阳,喜欢鲜活,朝气蓬勃的色彩。他明白我的心思,毕竟我们的世界有那么多交集。同样的地方出生,同样的天空下成长,同样的喜怒哀惧。却还是走了不同的人生。
时间,是世上最老练的贼。偷盗着多少人的爱恨情仇,任何不朽的痕迹终将淡忘。时间面前,从来不存在什么刻骨铭心。所能保留的只有,从前某个人,某个时间,不露痕迹地来,淡淡地走。如此,已是他参与的全部。
黎远,现在真的离得太远。隔着冰冷的屏幕谁又知道是否有一颗总爱生病的心需要温暖,有一片容易受伤的灵魂需要安抚。
他走之前,我们关系闹得僵冷。大有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原因如何,已经无关紧要,反正,一了百了。
他登机的时候,我没去送。躲在幢幢人影后面,看他消失。我怎么会哭,只有我瞧不起的软女孩才轻易落泪。那时很流行“绿茶婊”这样暗里藏针的词。我不介意,别人背地的讥讽。他们有他们的看法,我有我的态度。所有恶意中伤都是我以为的企羡而不可及。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这是老话,但一样的道理。快乐和充实都靠自己给予,有点锋芒的叛逆,绿茶婊其实算是个不错的称谓。像我这么要强的人,怎么会为了他离开而落泪。只是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少了托付。仅此而已了!?我知道黎远一定知道我会来,所以才左顾右盼,可他也知道,我不会露面,所以决绝登机。我难过的时候,他一定会伤心。我明白他的感受。“祝你好运。一路顺风。”我打开手机,发了心痛的祝福语,或者责问。
我望着冷冷的屏幕发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闪烁的头像图标,心里一团乱麻。今天,整个中国那么大的节日,给他送句祝福应该不会尴尬,对吧。我心惊胆战,像个等待抓捕的逃犯,坐立不安。
最后,颤抖着打开视频聊天。这之前,我早已倚在栏杆上,身后是还算入目的晨景。阳光角度刚好,水灵灵的眼睛更显楚楚动人。短暂的嗡嗡声之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此时的加拿大,已经入夜已深。他一如从前,只瘦削了点,却更精神。
“新年快乐啊,你”这是我思前想后最流利表达的。
“新年快乐”黎远开怀地回答,欣喜有余。
“时间过得真快啊,又到了过年的时候了。”我掩饰着哭腔,做着辛苦的绿茶婊。
“是啊,可惜今年不能陪你了。”他无奈的样子,我不会心疼。
“谁要你陪啊,家里热闹得烦人。”我多希望你能回来,可又能怎么样呢!
“来看看加拿大的烟花吧,很美的。”黎远把镜头一转,对着深色的天空。绚烂的烟火绽开又坠落,拖着好看的残尾。宛若转瞬即逝的虹,有一瞬间的美。
“嗯,很漂亮,就是有点冷清。”
“这是假的,3D投影的,没有家里好闻的火药味。”
我撩了撩黏在额前的刘海,缓解着相对无言的尴尬。
我问他:“你在那边,过得很好吧。”
他说声音杂音很多,听不清楚。嘶吼的样子可爱无比。
我提高分贝,模仿他的样子,大声陈述了一遍。可,无济于事。
我摇了摇头,做出无奈的表情,摆出要挂掉的手势。他在那边,灰心地点了点头。
我波澜不惊地挂掉通话之前,弱弱地吐了一句:“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你。你在那边,好好生活。我们,各奔东西。”随手挂掉电话,揣进兜里。
不久叮咚一声,黎远发来信息。
“我早就知道。”镶嵌着自鸣得意的坏笑。我慌了神,茫然无措,不知究竟输给了谁。还是,我是赢家?
以前,我要他离我远远的,欺负他,调侃他,拿他取乐。现在,我们之间隔着太平洋,是我在挽留,失落。谁能知道命运之中的波折呢?
鞭炮声响起,和从前一样悦耳。我看到一个穿着针织着朵朵莲花,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在烟雾中走来,浓重的火药味有亲人的感觉。我希望她身后跟着一个蹦蹦跳跳追逐的男孩,不希望是另外的黎远。
这世间的悲伤足够多,人才需要节日来快乐。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拿来赎罪。是啊,过年呐,就该团团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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