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荡荡故乡水
又是一年枯水季,故乡井水的情事从心中流过。
村口有个井,村民的饮水皆来于此。
儿时的记忆里,井水永远是幽深的,夏天清凉,冬天则冒着白气。井水深处,丝藻一根根摇曳生姿,虾在其间快乐地游来游去。井前面是水泥砌成的洗菜池。井水漫过细长的口子流入洗菜池,另一边从小浚缓缓流入旁边的那眼池塘。
来挑水或洗菜的人时常放下家什,先鞠一捧水送入口中,井水清冽,喝完轻吸一口气,手指拂过滴落在下巴上的水,那满足的情态仿佛享受到了世上最美的味道。
井旁,最是热闹春夏季。清晨,大地还没完全苏醒,鱼儿浮上池塘水面畅快地呼吸,陆陆续续有姑娘媳妇们占据在池塘边的青石板上洗衣服。很快,女人们的谈笑声、棒槌捣衣声催醒了水井的早晨。来来往往的挑水人,笑着打招呼;洗菜池边也渐次热闹起来,女人们提了从自家菜地里摘的菜倒在池边:紫色的茄子、碧绿的空心菜、红的青的辣椒…… 然后一点一点洗净重新放进篮子。洗的时间最长最仔细的要算苋菜了,苋菜让经历了青黄不接的菜地最先焕发生机。每年春三四月,菜地里其他菜苗刚冒出头,一畦畦苋菜已是迎着阳光葱绿油亮起来。吃了一两个月干菜的肠胃因碧绿的苋菜而润泽起来了。一大早,人们从菜地里拔了一大把苋菜,蹲在洗菜池边,就着清冽的井水,一手把着叶子不让蹭到水泥地上,另一手按着根须轻轻地磨,直到根须洁白,没有一点尘土,再一根一根地放池里漂洗干净。菜根菜叶一起炒着吃,菜叶嫩滑菜根有点粉,吃起来很是爽口。
不知什么时候起,井水慢慢地少了,池塘也慢慢地干涸了,人们洗衣不得不找稍远一点的沟渠或干脆到与邻村交接的河边去。洗菜池不再清澈见底,叶子菜洗完,还要从井里打一桶水漂洗干净。
再后来,枯水季节,空气干燥得放一把干柴就能燃起来。井水越来越少越来越浊。井壁上凿了小洞便于下井舀水。挑水成了家家户户日常中的一件大事,桶绳由短到长,再到带一个水勺。井里丝藻游虾再无踪影,仿佛从没出现过。挑水往回走时,水勺在桶里恍恍荡荡,连带着水也晃荡起来,到家,满担水已低于桶沿许多。
半夜,井水清且多得不必用勺舀,很多村民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去挑水。散学在家的我分担了父亲晚上挑水的辛劳,睡觉很是警醒,清晨4、5点钟起床后,拉开门,呀,清冷的月光撒满大地。对夜晚的户外的恐惧因月光的陪伴安心了许多,空铁桶因走得快不时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瘆人。在井边偶尔会碰到其他挑水人。月光下,一个挑水少女踩着长长的影子走在鹅卵石铺的路上,走得快了,桶里的水恍恍荡荡地洒了出来。
村民都用上了自来水后,井边不复以前的热闹,姑娘媳妇们家长里短信息交流的场所逐渐转到牌桌上,更多的姑娘媳妇南下打工,井边慢慢地萧条冷静了。月下挑水的情景已成为记忆中的老照片,在这样的季节里鲜活地从头脑中跳出来,然后,淡入淡出、淡入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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