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Joy of Life
我一直认为，每个青春期的女孩子都应该去看一次《偷香》，就像每个混小子都应该去看《猜火车》和《我的私人的爱达荷》，每个乖孩子都应该去看《闻香识女人》一样。有的电影是可以陪伴你成长的，只要它曾经打动过你，你就会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毫无预兆地想起它来，真实回忆交织着虚幻影像，生命中那些或酸涩或甜蜜的片段海浪般纷至沓来，每一次都是重温，也是历久弥新的品尝和体验。
《偷香》是个很难归类的电影，科幻动作战争恐怖悬疑，都不沾边，只能归到“剧情”，可严格说来它连“剧情片”都称不上，一定要说有什么故事的话，少女寻父是主线，穿插着对母亲的零星怀念、对重逢初恋的期待、为初尝禁果的铺垫，故事里有人寻获爱情，有人死于病痛，落泪有时，嬉笑有时，打磨雕像有时，情人欢好有时，然后，落幕。
这样的电影注定不可能通过故事来引人入胜，让人沉缅其中的，是散漫随意的讲述和美轮美奂的乡间风情画卷。更像是听一个老人兴致勃勃地讲述往事，故事会常常被蔓生枝节的回忆打断，但仍然精彩纷呈，吸引你的，不是“后来呢”，而是“那时候”。就像一堆青花瓷罐的碎片，对于拍卖行，它必须被拼凑完整才有意义，但对于考古学者，那种吉光片羽的美已足够令人惊喜。
影片中最动人的，并非丽芙.泰勒惊人的美貌，也不是令人屏息的绝美风景，而是身染沉疴的杰里米.艾恩斯，吊瓶不离手的苟延残喘之身仍燃起爱之渴望，那种对青春少女近乎迷醉的怜惜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他是影片中唯一懂得怎样去爱她的人，可他更明白的是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的青春不是属于他的，这个姑娘现在更需要的不是呵护，而是采摘。
多么惆怅的事，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海滩上奔跑、欢笑，嬉闹无度，而静观着她们的人却逐渐地失去爱她们的权利。这就是留恋啊，想一想吧，行将就木的人看到青春从身边走过，满怀热望伸手去触碰时，阳光落下，照亮了胳膊上的老年斑。这种不动声色的残酷，一瞬间就会让你心塞气短，万念俱灰，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相比老人被唤起的炽热爱恋，其他人则都各怀心思，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对姑娘表现得极其友好。初恋少年重燃爱火，年轻夫妇醋意纷纷，老家伙心驰神往。是少女的美丽与纯真让他们倾倒么？是的，当然是，但不全是。姑娘在众人心中激荡起的，除了爱欲，更多的是回忆：我们也有过欢笑放歌的日子，为爱不惜一切的年月。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不论你是否留意，岁月就像一列火车，载着所有人的梦想与青春隆隆远走，不知不觉间，你从时光之河中沉落下来，再回头已是百年身。除了守着日益衰败的躯壳渐渐老去，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在等待你去完成了。面前这位姑娘，美貌、青春，活力四射，看到她你想起自己的女儿、爱人、爱恋过的一切姑娘，年少轻狂的全部日子。不仅如此，她和这个地方、你们这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来寻求答案，可你们怎么肯轻易地就坦诚相告？保守秘密，这是挽留她的唯一机会。真相大白之后，她就会离去，就像太阳沉入山谷深处，你们的生活一如从前，不，你们会备受煎熬，因为有了比较。可你们忍心不告诉她么？她那么美，而且她真的是你们中间某个人的孩子，昔日青春岁月的见证。
对比一贯的冷峻和阴暗，在本片中导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柔情万种。回忆的贪婪与深情，欲望的美好与纷乱，青春的迷惘与忧伤，处处温情流淌，迂回萦绕。讲故事退到了次要的位置，姑娘能不能找到生父，能不能与初恋情人重续前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正迎来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她的青春在日光下鲜花般绽放，这宁静柔美的小村，橙红的远山、明亮的黄昏，围绕着她的一切都因之熠熠生辉，每亲近这样的美一次，都像是窃取和掠夺。
片中的镜头语言堪称温柔，光影流转，仿佛轻风抚触，给整部影片带来了难以言传的妩媚质感。这让人想起杜可风，不过没那么大开大合的浓烈，只是信手涂抹的轻灵和随意，（特地查了一下，此片的摄影是Darius Khondji，和王家卫有过不止一次的合作，《蓝莓之夜》就出自他手）。群星齐聚的一部片子，却只为成就一个姑娘的美，当然更多的是成就了导演对美的向往和依恋。拍摄此片时，贝托鲁奇55岁，在一个男人最成熟的年龄，拍出了毕生最为明媚缱绻的电影，就算把他之前之后的所有煌煌巨著都一笔勾销，也已不虚此生。我更相信这是一个老男人写给青春时代的一封情书、一首诗，一缕从脑海中拽出的晶莹回忆……
是的，我想悄悄偷取的，不是你的美，而是那些流云般的明艳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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