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塌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问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___（清）纳兰容若《沁园春》
细读纳兰的诗词，慢品自己的人生。
此词，为纳兰容若悼念亡妻卢氏所作。纳兰容若，名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
容若身世显赫，乃康熙王朝权倾一时的首辅之臣纳兰明珠之子。生于显贵之家，行走于仕途，却独爱风花雪月的浪漫；性格狂放，洒脱不羁，却难摆脱宫门宦海的桎梏；一生为情所困，却在几段曲曲折折的爱情中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
纳兰公子其人其词，至情至性。其所作之词，皆哀感顽艳，字里行间，千回百转，愁绪悲情。
容若发妻卢氏，名卢雨婵，是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出身于名门望族之家，自是大家闺秀风范。可惜这样“生而婉娈，性本端庄”的柔美女子，终究是红颜薄命，和纳兰匆匆三载的耳鬓厮磨，传说最后却死于难产。虽匆匆三年的朝朝暮暮，却足已让多情的纳兰追忆一生。
多年以后的某夜，让人魂牵梦绕的亡妻，竟真切的来到纳兰的梦中。至此，一首新词《沁园春》便喷薄而出。其情其景，宛如当年的一代文豪苏轼对亡妻王弗的款款深情：“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在梦中，也只有在梦中，方可与发妻再相逢吧？……如果没有刻骨的思念，又怎会有这般历历在目的夜有所梦?
泡一壶清茶，我们于黄昏的斜阳下，来一场温柔的穿越，一起走入纳兰公子的故事……
丁巳年九月，重阳前夕。
月色朦胧，清风徐徐。纳兰恍然间，见月下一女子清丽可人，轻抚秀发，淡妆素裹，眉目间浓浓的哀怨，腮边泪痕隐约可见。这我见犹怜的素衣女子，不是自己的亡妻卢雨婵又是谁？
“雨婵？……雨婵！此去多年……你——可安好……？”那岁岁年年入骨的思念，相逢时，却化作一句未尽之语。万语千言，相见却无声；执手两相看，泪眼婆娑。
纳兰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雨婵哽咽着吟了两句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便欲飘然离去。纳兰想要努力抓住妻子的手，却忽然于梦中惊醒，只留下清冷的月光洒满窗前，让他独自黯然神伤。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人生本已如此匆匆，为何你却命薄如此？往夕的恩爱甜蜜，叫我如何不留恋，叫我怎能忍心，把你忘却……？
“记绣塌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犹记得，那暮春时节，落红满地。我们一起看花飞花落，微风吹过，花瓣漫天飞舞，你低头，鼓起香腮，轻轻吹落青衫上的落花，我拉着你的手，为你吹下洒落鬓角的花瓣，你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整个桃林……也曾经在长亭雕阑处，我们并肩依偎，看漫天彩霞，直到红红的斜阳缓缓落到山下。我们对着斜阳许下誓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点点滴滴，往事如云烟。雨婵，为何你却早早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越美好的过去，越伤痛的回忆。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此句正是纳兰伤心的自白啊。梦再好，也有醒来的时候。这么残酷的现实，让敏感痴情的纳兰如何接受？唯有清泪两行，浸透铭心的相思。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一句词，写出了纳兰的锥心之痛。卧房中，亡妻从前美丽的画像还在，可是人却阴阳两隔，再也无法靠近。偶尔梦中一遇，互诉衷肠，短暂而不甚分明的相聚，也是匆匆而过，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的端详爱妻的容颜，她就已飘然远去。
梦境，是永别后刻骨思念的最后一丝安慰吧。相见时的执手哽咽，已让人黯然神伤，醒后发现，这不过是镜花水月，更觉惆怅，倍感凄凉。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这里的碧落茫茫，是化用了白居易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诗句。“碧落”是道家传说中的东方第一层天，碧霞漫空。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雨婵，此时的你在何处？想明朝醒来，我的两鬓一定会增添几缕斑斑白发吧。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虽然，我们的尘缘还未断绝，但如今，已是人间天上。家中随处可见你曾经留下的痕迹。你清丽的画像还在墙上静静凝望，你梳妆的铜镜还闪着微光，你的鸳鸯罗帕曾浸过滴滴珠泪，你亲手绣的香囊还有余香……我的整个世界，都是你的欢笑你的泪，叫我如何把你忘？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一寸相思一寸灰，为伊消得人憔悴。雨婵，我多想和你一世缠绵，白首不离。却未料，你走得如此匆匆。在漫长的相思岁月里，鬓角青丝悄悄变成白发，往日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段“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光，已渐行渐远，一如我当年的风流神采，已消失殆尽。
“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世事无常，唯留深深的无奈。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我已无法再入眠，想起那时我月下吹笛，你翩翩起舞的模样。今夜一曲长笛《梅花落》，雨婵，如果你能听见，可否与我，再舞一曲？
作者简介：陌菲，自称“酷爱码字的中年少女”，2016年9月开始提笔写作，目前已有数十篇文章发表在《生命时报》、《意林》、《故事会》、《读者》、《格言.校园版》、《特别关注》、《知识窗》、《家庭百事通》等知名期刊和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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