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幸福的日子是她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两年时光。
村子里其实只有一条街道,就这一条街道也被大家以新街和老街分清。我家的土墙瓦房在老街,大姐成家后,在新街买了块地,修得二层小楼房。父母搬到小楼房居住。
听母亲说,父亲搬到新家后,剃头生意便一落千丈,那些找父亲理了半辈子头发的老顾客不知道父亲搬去了哪里?他们都习惯往老家理发店跑。
无奈,父亲又搬回了老屋,生意又红火起来。父亲搬回老屋还有另一个原因:走南闯北的爷爷把腿摔断了,不仅不能抛下所有潇洒走天涯了,还得躺在床上要人伺候。伯伯和父亲商量让爷爷在两家人之间一家住一个月,父亲要留在老屋照顾爷爷。
就这样,在未来的两年时光里,父亲和母亲开始了他们的分家生活,那两年,是母亲这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母亲原本可以一直幸福下去,或者幸福得更久一点,唉,我们姐妹四人再一次做了她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我是在母亲幸福日子的第二年从打工的城市回的家,走进宽畅明亮的楼房,我的眼中满是惊喜,让我更惊喜的是母亲满脸堆笑,整天乐呵呵的,那个整天愁容满面,叫唤着头晕头痛的母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爹娘啊……”这是那一年我听得最多的歌。我说过,母亲只会唱这首歌,还只会哼这两句,就这两句,她也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舍得哼上一哼,我以前就听见她哼过两次。
好家伙,那一年我的耳朵整天嗡嗡的响着这首歌,有两次,遇到高兴的事,我竟然也哼上了:“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我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快乐的确是会被传染的。
那时,母亲的馒头生意非常好,馒头家族的成员也空前壮大,有黄粑、米粑、糍粑,有甜酒、糖果、小零食。母亲要花很多时间打理她的生意,好在那时家里的庄稼地已经租出去,不用干农活了,所以母亲其实比以前清闲了不少。
母亲白天蒸馒头,晚上看电视,那种白天干农活,晚上熬夜蒸馒头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因为村里三天赶一次集,母亲蒸一天馒头,卖一天馒头,其实还有一天空余时间,那天,她会去串门。串门这个事情对母亲来说是极其罕见的,至少我没见过,谁敢呢?串门回来面对的一定是父亲那张能阴郁死人的脸。那两年,母亲就经常串门,高兴的出去,快乐的回来,看得出来,母亲的生活是甜的。
除了串门,母亲唯一的兴趣爱好依然是看电视。不同的是以前偷偷地看,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听着父亲回来的脚步声,听到了就赶快把电视关掉,要不然,父亲那张脸啊,我是词穷的,写了十万字也没能找到理想的词语来表达那张让人看一眼就战战兢兢的脸。
那两年,母亲特意买了一台大彩电,想看就看,在沙发上坐着看,歪着看,躺着看……看到好笑的哈哈大笑,看到难过的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太惨了。”
最搞笑的是,母亲为了赶上她爱看的节目,竟然小跑着蒸馒头,蒸上还忘记了,等闻到锅被烧焦的糊味,才记起来自己在蒸馒头。
那时,母亲还带着她的第一个大外孙,小孩子真是可爱呀,经常把母亲逗得哈哈大笑。我经常看见她抱着孩子亲了又亲,那两张脸贴了又贴,然后两人对话:“爱婆婆不?”
“爱!”
“哟,我的孙孙好乖哦,婆婆也爱你!”
“爱”这个字,父亲是断然不会说的,母亲这一辈子怕是没听过,也没有拥有过,这个字,她竟然等了四十几年,才在可爱的外孙子那里等来。
我,也算是母亲的快乐源泉吧,如果说想起母亲,我还有什么能够慰藉自己,那也是那两年轻松愉快的时光。
那时我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还在家里开了一家服装店,很多时候在家里陪母亲说说话,看看电视,再帮忙带带侄儿,时间便过得飞快。
对于我找到的男朋友,母亲是十分满意的,她的女儿们一个个都开始成家立业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女婿们个个都不会对她的女儿大打出手,不会对她的女儿阴沉着脸,而是有说有笑,一起面对生活。母亲一生忍受清苦孤独,忍受打骂冷落,不就为了女儿们能有个好的生活吗?
母亲的人生,好像开始圆满了。
两年后,爷爷走了,我们四姐妹都强烈要求父亲搬到新房来住,我们只记得父亲是我们的父亲,好像忘了父亲是一个恐怖的父亲这个实事,这也是母亲种下的因,她一直教导我们:父亲是个好父亲,我们应该孝顺他,孝顺长辈是生而为人的基本准则。我们学到了,记住了,并且这样做了,唯独没有想过母亲的感受和生活。
父亲终于被我们姐妹四人软磨硬泡地请进了新家,母亲和父亲又开始了同在屋檐下的分居生活。有几次,我发现母亲在哭,我们四姐妹,又做了母亲幸福路上的绊脚石。我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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